原来乔瑾对他的诡异态度从来都有迹可循。
在祁穆将进入的人的回忆里,可以看出这个人也是身着红衫,腰系一方银腰带,骑银鞍白马,足蹬黑靴,仰着下巴,打马过金市。
一抬眼,烟柳坊的姑娘们趴在窗户边,笑着朗声朝下喊:“好俊的小公子啊!”
坊里一蓝衣少年斜倚在姑娘怀里,没骨头似的,一双眼半阖不阖,也向下一瞥,手里原本敲着膝盖的玉箫停住,指着红衣少年问:“他有我俊么?”
还真是有缘啊,祁穆将看着上方乔瑾那时还有些稚嫩的脸。
这幅身体的主人轻皱眉,白马一扬蹄,歇了一晚,第二天在学堂门口,又碰到了乔瑾,他被一群孩子围着,显然很受孩子们喜欢,坐在地上手一翻,麦秸就变成了小兔子样式。
指尖微翘,指骨修长,除去偏见,乔瑾有一双祁穆将见过的最美的手,
他起身揉了下孩子脑袋,手指在孩子黑发映衬下更显姣然。
孩童们脆生生道:“谢谢乔瑾哥哥!”
乔瑾对这人笑了下,红衣少年撇开眼,转身就走。
“这位小兄弟,我曾经有对不住你么?怎么一脸不快?”
祁穆将随着这人转身动作,看到对面乔瑾一派温和的样子,这人道:“我又不认得你,难道我见了你就笑?”
乔瑾道:“火气不小,我也略通些医术,给你开个方子如何?”
红衣少年呛道:“你这种人开的方子,我可喝不起。”
乔瑾倒没生气:“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大丈夫当胸怀大志,我还没见过像你一样游手好闲,和那种人厮混的灵师。”
乔瑾笑了:“谁不想和你一般身处富足之家呢?她们只是没得选罢了。”
祁穆将算是看出来了,这少年不染红尘,对乔瑾充满偏见,却偏偏每句话被乔瑾堵了回来。
一来一往间,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两人厮斗在一起。
双双钳住对方脖子,乔瑾道:“出门在外,你以为谁都要惯着你这个大少爷吗?”
这个红衣少年神色一冷,冷不防狠狠踹他一脚,“少废话。”
两人都是灵师,谁都没用灵力,纯靠肉搏。
“我”的一招一式显然是名门正派,行云流水,潇洒俊逸,而乔瑾则是硬生生走出来的野路子,他是左撇子,招式灵活多变,几次下意识攻向对方要害部位的动作被他收了回去。
祁穆将越看这具身体的招式越熟悉,这不是他爹姬术持吗?只是他爹年少的时候竟然是这幅讨人嫌的模样,还真是够意外的。
他只有眼睛像母亲,其他和姬术持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也难怪乔瑾把他错认成他爹。
打断他们的是一个喘着粗气跑来的孩子,两人互瞪一眼撂开手。
这孩子大概五六岁,已经跑得精疲力尽,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乔瑾眼疾手快将他捞起,姬术持默默收回伸出的手,冷哼一声抱臂站在一边。
乔瑾道:“小兄弟别急,发生什么事了?”
孩子道:“吓、吓死我了……”
姬术持道:“我看你活得挺好,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孩子道:“有人、发狂……杀人。”
显然过度惊吓和长时间急奔已经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乔瑾二人却一瞬间明白他说的是遇到了蚩奴。
两人对视一眼,姬术持恶寒地移开视线,吐槽道:“真烦。”
小孩差点哭出来:“对不起。”
姬术持道:“没说你。”
乔瑾指了指头,道:“小兄弟,别理他,他这儿有点问题。”
在姬术持动手前乔瑾用肩膀撞了撞他,道:“怎么?敢不敢一起去?”
姬术持默默站远了些,道:“你想和我一起,我还不想和你一道呢。”
乔瑾一把抓住姬术持手腕,“什么时候还矫情。”
强行拉着他朝小孩指的方向跑去,扭头向小孩挥挥手,道:“小兄弟,事态紧急,我们先走一步!”
他们两个合在一起,不出片刻,已经将事情了结。乔瑾勾着姬术持脖子笑得开心,周围一片道谢称赞。
姬术持有些不知所措,脖子用力朝远离乔瑾的方向躲,看着围上来的村民眼中闪过慌乱。
刚才的小孩跑过来:“两位恩人,一起去我家酒肆坐坐吧。”
乔瑾朗声答应,姬术持扒拉下脖子上的手臂,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乔瑾朝众人笑道:“别理他,他就是这脾气。”
说罢强拽着人手臂拖着向前,姬术持咬牙切齿道:“乔——瑾——”
乔瑾却像没听到,和一旁人聊得开心,几句话间已经有人给他介绍婚配。
有人道:“原来两位恩人是不打不相识啊。”
姬术持闻言道:“谁跟他相识?没一点斯文。”
说话间,众人已到酒肆,原来这小孩叫阿智,他母亲面相极其和蔼,招呼着众人入座盛酒上菜。
乔瑾凑近姬术持,笑道:“少爷,您还生我气呢?我给您赔罪行不行,这样,我自罚三杯。”
姬术持眼中闪过笑意,没说话,乔瑾道:“现在能告诉我你是哪家少爷了吧。”
“姬术持”
二人交谈间,多是乔瑾说笑,姬术持偶尔接几句,听到乔瑾父母早亡,孤身四处闯荡时,姬术持垂下眼,远离乔瑾的右手握了握,故作不在意道:“自在泉英才济济。”
乔瑾显然察觉这背后的意思,意味深长道:“看姬兄性情独特,不难想象自在泉皆是奇人。”
姬术持深吸一口气,拇指顶开剑鞘,扯着乔瑾就要出去切磋。
乔瑾忙道:“错了错了,你器宇轩昂仪表不凡,是我鼠目寸光有眼无珠。”
姬术持看着此人分明无半分歉意,眼中带着薄怒。
忽然进来一群村民,捧着好酒好菜堆放在二人桌前,又送了许多银两,乔瑾毫不犹豫照单全收。
姬术持看着这偏僻乡村里,村民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扫向阿智时,见他的衣袖甚至盖不住手腕。
阿智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触电般迅疾把手缩回桌底。
姬术持不解抬眸,没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挡住乔瑾收礼的手。
乔瑾低头看着身前的手,抬眸道:“怎么?”
姬术持将礼品尽数推回,道:“拿走。”
乔瑾道:“唉,你高尚自己高尚就完了,拦着我干嘛?”
姬术持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正是把祁穆将带入回忆的那块玉佩。
姬术持装作不以为意道:“送你了。”潜意思是拿着这个玉佩,别拿村民的。
乔瑾思索片刻,轻笑了声,伸手接过来,道:“自在泉挺不错,不如去看看。”
姬术持嘴角微不可查勾了勾。
在乔瑾接过玉佩的一瞬间,祁穆将随玉佩进入乔瑾的视角,终于看到了姬术持。
姬术持和祁响从前忙着满世界跑,那时分别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很少有思念的情绪,直到他们二人牺牲,祁穆将才真切体会到分别的滋味。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姬术持的脸,想把父亲的模样记得更久一些。
姬术持看着乔瑾随意把玩着玉佩,忍了又忍,道:“这玉佩是自在泉的灵玉制成,共有四块,寓意戴上的人情同手足。”
乔瑾一愣,当即把玉佩挂在腰间,故意逗他,道:“原来是想和我义结金兰啊”
一只手伸到乔瑾面前,手心向上,乔瑾抬眸看向姬术持。
姬术持带着倨傲的声音传来,“摘下来,还给我。”
乔瑾向后一仰,悠哉道:“给了就是我的了,我随身戴着。”
显而易见,乔瑾是这一众人的主心骨,他几句话间又将酒肆气氛吵到极点,与村民聊得火热,还不忘递给姬术持一杯酒,倾身道:“怎么不喝?”
姬术持道:“这酒不好,我不喝。”
旁人不知道,祁穆将却一清二楚,他老爹分明就是一杯倒,这毛病也被他给继承过去。
乔瑾嗤笑一声,“德行”,神秘勾勾手,在姬术持凑过来的一瞬,钳住他下巴便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祁穆将默默捂眼,有些不想承认这冒着傻气的少爷是他爹。
“砰——”的一声,姬术持满脸通红,头一歪便栽倒在地。
乔瑾也有些慌乱,谁知道嫌酒不好只是借口,捞起姬术持,对众人道:“诸位,实在对不住,我得去给他找个舒心的地方赔罪,不然第二天又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