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再喝一杯鸡尾酒吗?”女人问道,其实他已经请她喝过一杯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费尔南特。”
“昨天晚上,你干什么来着?”
“我和三个小伙子在一起,三个大户人家的青年人,他们想吸乙醚1。他们把我带到洛雷特—德—圣母街的一家旅馆里……”——
1一种极易挥发的麻醉药水
梅格雷对她所讲的那一套丝毫不感兴趣,这类故事他简直可以接着讲下去。
“我们轮着个儿走进蒙马特尔街的药房,每人都买了一小瓶乙醚。我都记不大清楚后来的事了。我们脱了衣服,可是他们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们四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他们都吸了乙醚,其中有一个坐起来,用一种特别滑稽的声调说:
“‘噢!衣柜上有几个天使……他们多可爱呀!……让我来抓住他们……’
“他想要爬起来,却反而摔倒在小地毯上了。而我呢,那股味儿熏得我心里直翻腾。我问了他们要我来的目的是不是仅是这些之后,就重新穿上了衣服。不过我还是觉得挺好玩。在枕头上,两个小伙子脑袋的中间,发现了一只臭虫。我还听见其中一个象说梦话似地说道:
“‘我鼻子前面有只臭虫!’
“‘唉,我这儿也有一只!’另一个也叹息着说。
“接着他们不再动弹了,斜着眼傻呵呵地互相瞧着对方的脸。”
她把鸡尾酒一口气喝了下去,大声地说:
“这些个神经病!”
然而她开始有些发愁了。
“你今晚留我吗?说呀!”
“好吧!好吧!”梅格雷答总
酒吧间和入口处的衣帽间之间挡着一块挂帘,梅格雷可以从座位上通过挂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况。他猛地从高脚圆凳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刚刚走进大门的男人轻轻地问衣帽间的女管理员:
“没有什么新情况吗?”
“您好,卡若先生!”
梅格雷迎了上去,手揣在上衣兜里,嘴里衔着烟斗。对方背向着他,听到有人打招呼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把梅格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咕哝着说:
“是您啊,您上这儿来啦!”
他们背后有一块红色幕布,幕布的后面,乐队正在演奏。朝着寒冷的大街敞开着的门口,看门人正在来回踱步。这位卡若先生踌躇了一阵,考虑该不该脱下身上的大衣。
费尔南特不放心,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立即又缩了回去。
“咱们一起喝瓶酒吧?”
卡若终于下了决心,把大衣交给了衣帽间,眼睛注视着梅格雷。
“那好吧,要是您愿意的话。”梅格雷接受了邀请。
老板非常殷勤地给他们领座。这位刚来的人连酒单也不看便小声地说:
“来一瓶一九二六年的穆姆牌香按!”
他没有穿夜礼服,而穿了一套铁灰色的西服,这套衣服和梅格雷的那套衣服一样,裁剪得不大合身。他连脸也没刮,两腮上长满了青灰色的胡子。
“我还以为您已经退休了呢。”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句话表面上看来并没有多大意义,可是卡若却皱了皱眉头,他作了个手势示意卖雪茄烟和纸烟的姑娘过来。费尔南特在柜台处睁大两只眼睛盯着他们,至于年轻的阿尔贝,即酒吧间老板,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上前来。
“抽一支雪茄吗?”
“谢谢。”梅格雷一边婉言拒绝,一边把烟斗里的烟灰掏空。
“您在巴黎要呆很久吗?”
“直到把杀死佩皮多的凶手捉拿归案。”
他们低声地交谈着。旁边有些穿着便礼服的顾客正在玩掷棉球和彩色纸带卷的游戏,萨克管演员穿梭在桌子之间,认真地吹奏着乐曲。
“是他们请您回来参加破案工作的吗?”
热尔曼?卡若长着一张长脸,脸色晦暗,粗浓的眉毛呈霉褐色。这是梅格雷在这个寻欢作乐的场所要想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说话慢条斯理,沉着镇静,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要窥测对方的反应。
“我是自己来的,没有人叫我来。”
“那您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干这件事的啰?”
“您说对了。”
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费尔南特思忖着,她的同伴一定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场合与卡若相识的。
“您是什么时候买下这家酒吧间的?”
“佛洛里阿?您弄错了。这是阿尔贝的。”
“就象以前是佩皮多的一样。”
卡若没有否认,淡淡一笑,把替他斟香槟酒的侍者挡了回去。
“除此之外呢?”他象是为了找个话题似地问道。
“何以见得您不在现场呢?”
卡若又微微一笑,比头一次更淡漠,他对这样的提问并无反感,而且象背书似地作了答复:
“昨晚,我有些感冒,九点就上床睡觉了。看门女人,她也兼做我的女佣,给我端来一杯掺热糖水的烈性酒,并在床边侍候我喝了。”
他们俩谁也没有注意象一堵墙似地围着他们的喧闹声,他们都早已习以为常了。梅格雷抽着烟斗,男一个吸着雪茄。
“您还是喝普格矿泉水吗?”当卡若给他斟香槟酒的时候,前警长问道。
“对,还是老规矩。”
他们俩象相面占卜的人那样,面对面地坐着,沉着脸,十分严肃。邻桌一个小个儿女人不知道他俩在干什么,试着用棉球掷他们的鼻子。
“您这么快就得到了重新开张的许可!”梅格雷在吸两口烟的间隙强调地说。
“我和警察总署里的人相处得很不错嘛。”
“有一个不懂事的小伙子愚蠢地把自己陷入了这个案件,您知道吗?”
“我在报上看到了报道。一个躲在盟洗室里的小警察,由于一时惊慌,把佩皮多打死了。”
乐队一个接着一个地演奏着爵士乐曲。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英国人,动作十分笨拙,他走过梅格雷身旁,低声地说:
“对不起。”
“您请便。”
费尔南特从柜台处用忧郁的两眼瞧着梅格雷,他只报以微微的一笑。
“年青的警察都不大谨慎。”卡若感叹地说。
“我对我外甥也是这么说的。”
“您外甥也对这些问题感兴趣?”
“躲在盟洗室的小伙子就是他。”
卡若的脸色是不会发白的,因为它本来就是白垩色的。可是他急忙喝了一口矿泉水,接着擦了擦嘴巴。
“这可真倒了霉,是不是?”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费尔南特用下巴颏指指时针,已是午夜一点半了。梅格雷向她示意他马上就过去。
“祝您健康!”卡若说。
“祝您健康!”
“您那儿的农村挺美吧?因为我听说您住在乡下。”
“嗯,很美。”
“巴黎冬天的气候对健康是有害的。”
“您说得对,佩皮多可不就被谋杀了。”
“这,您甭管了!”卡若劝阻说,因为他看见梅格雷打开皮夹准备付款。
梅格雷还是在桌上放了五十法郎,随即站起身来,说了声:
“再见!”
他走到柜台跟前,向费尔南特小声地说:
“跟我来。”
“你付过钱了?”
在街上,她不好意思挽他的胳膊。梅格雷则象平时一样,两手插在兜里,迈着大而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你认识卡若?”她在突破了用“你”来称呼梅格雷这一关之后,敢于向他发问了。
“他是我的老乡。”
“我告诉你,对他可得提防着点儿!这家伙很怪,不那么正常。我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看你象个好人。”
“你和他睡过觉吗?”
费尔南特朝前赶了两步才跟上梅格雷,她简单地回答说:
“他不跟女人睡觉!”
此刻,梅格雷夫人在默恩1的家里已经睡了,屋里散发着燃烧的木柴和山羊奶的香味。菲利普也终于在达姆街公寓——他的卧室里睡着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1卢瓦尔河畔的一个小城镇,位于巴黎南部一百二十余公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