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满眼莫名, 循着郁殊的目光,朝那封信看去。www.jiuzuowen.com
字迹隽秀,纸页齐整, 并无异样。
她复又看向郁殊, 方才还好好的, 而今却满眼的幽怨,不由蹙眉问道:“怎么?”
郁殊心里凉飕飕的,思绪都停转了, 好一会儿才又问道:“这信,你写的?”
苏棠眉心皱得更紧, 她方才写时他就在身边, 怎会不知是她写的?不由没好气了几分:“是,上面不还写了名字,给易齐的。”
“不用你说, 我识字。”郁殊将信放在桌上,心里如蒙着一层炮竹炸后的浓烟,呛得他心里酸胀,却又说不出重话, 最终只道, “你想让易齐来陪你?”
苏棠不解:“什……”刚说了一字,她便反应过来, 抬头看着郁殊,下刻将书信拿起来便要朝里屋走。
郁殊心一凉, 忙要跟上去。
苏棠却突然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道:“信是我写的,‘佳人’不是我。”
这一次, 再未停留,直接进了里屋,房门“碰”的一声关上。
郁殊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佳人”是旁人,唇不受控的弯起,待反应过来匆忙敛起笑。可想到方才自己头脑一热便口不择言,心中阵阵懊恼。
看着紧闭的房门,郁殊垂眸,默默朝里屋走去。
房门未曾落锁,苏棠正安静坐在床边,翻看着牙行给她整理的各处要出手的铺子,听见身后动静也未曾回首。
“咳……”郁殊清咳一声,走到她身后,“方才那些混账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那不是捻了易齐的酸吗。”
苏棠整理手中告示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仍旧不言不语。
郁殊见状,试探地转了话:“你大抵还没用晚食,可是想吃馄饨了?”
苏棠闻言一怔,方才没觉得,此刻一说,竟真的有些饿了。
郁殊又道:“我去备着?”
苏棠终于扭头看向他,而后徐徐道:“所以,那夜的馄饨,当真是你包的?”
郁殊脸色一变,那夜的馄饨她说不甚好吃,他总不能再提是他一下午的成果?
可迎着苏棠的目光又否认不得,最终转头走出里屋。
苏棠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刚要低头再看手里的铺子,一旁竖着的铜镜却清晰映入眼中,镜子里的人,唇角微弯。
……
翌日,大牢。
宁忠正待在熟悉的牢狱中,等着一会儿的杖责。
自入朝为官,便时不时有人说他当谨言慎行,可他偏生忍不下。
先皇还在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言官,平日里进些直语谏言,虽无人责罚,但他四品官职到从四品,再到五品,险些被发配出京。
直到那专权蛮横的摄政王当政,他成了牢狱的常客,便是杖责一年都有上两三次,每每夫人边上药边落泪,要他谨慎着些,他一个不从,夫人便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比杖责还痛。
可这官职,却一步一步往上升,直到升到谏议大夫。
狱卒走了进来,拍了拍牢门:“宁大人,走吧,咱们这次轻些。”
宁忠起身,熟门熟路领罚,以往倒没觉得怕,不知为何,今次竟有些发虚,到底是老了。
眼见板子便要落下,宁忠紧闭着眼睛。
“慢着。”轻飘飘的二字飘了过来。
狱卒早已跪下行礼。
宁忠睁眼,正看见披着绯色大氅的郁殊走了进来,当时气不打一处来:“老臣不过杖责二十,王爷还要亲自监刑不成!”
郁殊站定在牢狱门口,大氅细细拂动着:“将宁大人接出去吧。”
“是。”门外很快便有人走了进来,搀着宁忠便要往外走。
宁忠一顿,看向郁殊:“你不要以为放过我,我便不会再弹劾你,郁殊,你欺君罔上,专权蛮横,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呵……”郁殊讥诮一笑打断他,转头看着宁忠,“听宁夫人说,辅相被软禁时,宁大人没少四处奔波替其开脱?沈世子上奏赦免辅相时,宁大人更是第一个附议的?”
辅相,是他手底下的人。
宁忠一僵,不自然看向一旁:“都是朝臣,我……”
余下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小皇帝当政不过十日,便急于铲除异己,朝堂之上不少朝臣结党营私。
摄政王虽混账了些,但到底任人唯贤,且有几分真本事。
“哼。”最终,宁忠一甩袖朝大牢外走去。
只是这刚正不阿的背影,在看见牢狱门口的宁夫人时不觉低了下来:“夫人息怒……”
郁殊仍站在牢狱门口处,听着宁忠那句句讨好的“夫人”,不知为何,心底竟甚是歆羡。
他想称苏棠“夫人”,可却又怕逼得太紧,她再如当初那句“腻了”一般,不肯对他放半分心思。
“王爷!”高卫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道,“之前来过王府找您的那位白衣公子,今日去找苏姑娘了。”
那公子倒是来过几次,只是王爷次次不见。
郁殊一顿,下刻转身飞快朝外走去。
……
苏棠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衣男子,满眼不解。
她今日去看了几处铺子,有几家很是满意,回来时便被拦住了。
“苏姑娘。”白衣男子对苏棠一拱手,清雅一笑。
苏棠看着他,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身姿修长,彬彬有礼。一身的白衣,墨发半披半散在身后,发髻一根玉簪,坠下两根白色发带,风流俊雅。
唇角更是微弯着,始终带着一抹笑。
只是那双眉眼……
苏棠一怔,那双眸微挑,有几分媚意,竟有些像郁殊。只是一双剑眉,为他添了沉稳周正,不似郁殊那般张扬放肆。
“这位公子……”
“在下梁忆抒。”男子拱手行礼道。
梁忆抒?
苏棠皱眉,可看着眼前人,她突然道:“昨日是你跟踪的我?”这种感觉很是相像。
梁忆抒仍淡雅笑着:“正是在下,若给苏姑娘带去不适,在下便先赔个不是。”
苏棠再未多言,只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和靖成王郁殊有关。”梁忆抒顿了下,“他不肯见我,在下也只好出此下策,来找苏姑娘了。”
“你究竟是何人?”
梁忆抒沉吟片刻:“若论起来,我大抵算是他的……弟弟。”
“什么?”苏棠诧异,她从不知郁殊竟还有个弟弟。
梁忆抒笑意敛了几分,而后徐徐道:“家母临终才告知的,我此番入京,也并非攀龙附凤,只是想完成家母遗志。”
“遗志?”
梁忆抒眼中似是追忆:“家母曾将郁殊抛在京城……”
苏棠安静听着郁殊的过往。
郁母那时被追查,带着孩子根本无法逃出京城。
所以,她将郁殊弃在了京郊。
幼时被抛弃,郁殊一人孤苦伶仃长于破庙之中,受尽寒苦。
后来,郁母在他乡遇见了梁忆抒的父亲,与梁父相处时日长了,便喜结连理,生了梁忆抒。
忆抒,忆殊。
细细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可年幼的孩子在这十余年中遭受什么,谁又真的知晓?
苏棠怔怔立在原处,郁殊近乎自厌的毁自己的身子,曾万般嫌恶对她说:他本就是污浊秽地的野狗,还有被屈辱的过往……
“我无法替他决定,他是否该见你。”苏棠看着梁忆抒,她没经历过郁殊的苦痛,也做不出替人原谅这种荒唐事来。
梁忆抒了然,安静笑了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一辆马车朝这边疾驰而来,伸手护着苏棠躲到道边,方才道:“在下前来,并非奢求他的原谅,而是家母让我来……”
他的话并没说完,便被打断。
“棠棠。”郁殊从马车下来,本凉薄的目光在看见梁忆抒碰苏棠手臂的手时,添了几分怒火,大步走到苏棠身旁,将多余的手扇去,顺手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都腊月中了,还穿的这么单薄?”
说着,他攥着她的手便欲离开。
梁忆抒忙跟了两步:“郁……王爷!”
郁殊却充耳不闻,带着苏棠上了马车,马匹低低嘶鸣一声,越过梁忆抒飞快朝京郊小院驶去。
苏棠看着他。
郁殊罕有的静默不语,只是攥着她的手始终未松,指尖冰凉。
苏棠看了眼身上的大氅,一阵阵的松香,垂眸任他攥着。
直到到了小院,进了屋子,郁殊很是顺手朝炉火中添了几块柴,方才回头看着苏棠:“棠棠,往后不要在街上同陌生男子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