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人间悬彩喧嚷,灯市如昼,然在天宫之上,也只不过又一个平淡乏聊的寻常日子。
然而对于璃音而言,这一日,却是自她重生以来,最为坐立难安、精神高度紧绷的一天。
她整个人如一张崩满的弓弦,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便全神警戒,一刻也没能闲得下来。
一遍遍查验山周布下的阵法,一切安好,并无异样,半夜回殿,躺下不到半刻钟,又猛地弹身起来,下山又从头查了一遍。
查阵时,璃音也发现,正如虞姐姐所言,昆仑山脚下早已聚集起了一帮修士,皆是做着准备,就要登山的,山麓至山腰的各条山路上,也已零零散散缀了一路正在攀山的修士。
对着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各路修士,在昆仑覆灭的可能面前,璃音只略微迟疑了下,便立刻决定抛掉所有的原则底线,隐住身形,自山麓开始,偷摸将这些人的神魂逐一探过,以确认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混迹其中。
究竟是何敌人如此神秘,在她的严密追查之下,那么庞大的一支恶灵大军,且明日就要突袭,竟是直至今日,都遮藏得严严实实,丝毫未有显形。
又或者,其实人家早已在她眼皮子底下显过形了,只是她灯下黑,不曾认出发觉?
怀着这些心思一路上探,不期遇着正在攀山的虞家姐弟,算算脚程,竟是明日便可攀至山腰了。
然而现在不是和熟人打招呼寒暄的时候,璃音忧心忡忡,也实在没那个心思,隐着身形,匆匆往他们身上丢了两个护身法阵,便继续鬼魅般轻飘飘贴去前方一位修士的身后,灵台一敲,叩起了魂来。
这一叩,猛地一股子阴邪之感扑面而来,璃音登时眸光一凛,瞳中青芒疾闪,翻身一个游窜,便窜至了那人身前。
晚山寂冷,忽地平地里刮起一阵狂风,刮得那正埋头赶路的男修头巾一歪,步子一顿,忙抬手护住头上布冠,停身张望,却只见四下黑静,唯有呼呼乱啸的风声舔卷着他的衣袍,翻出入耳的猎猎声响。
那男修心头一阵发毛,但料想攀山之路原非坦途,遇上什么考验都是正常,便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口里喃喃念起“神鬼不侵”之类的心决,稍定了下身,便要转回头来,继续攀山。
而就在他头脸归位的瞬间,整个人仿佛突然变作一个僵立的偶人一般,搓着的双臂直愣愣垂下,失神的眸底青光一翻,面上所有的神情,隐忧、困惑、恐惧,全都在这一个瞬间,转为了一片茫茫的空洞。
璃音眸底同时青光大盛,然而无论她如何探查,眼前此人都并非妖魔恶鬼,只是一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修。
有多普通呢,就是普通到资质灵力通通垫底,这一次统共五百多人报名的巫师大考,此人估摸连五百名都挤不进去。
可既非恶灵,适才他神魂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子猛烈的阴邪之气,又是怎么回事?
璃音不解地歪了歪头,眸中青光不减,迎面控着那男修,轻缓启唇,循诱问道:“公子方才在想什么?”
男修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睛,口唇机械地张合起来,回道:“在想前方峭壁,我今夜若潜伏在那处,暗中推下几人,名次或可挤进五百之内。”
璃音怔愕一瞬,随即摇头发出一声叹笑。
原来是恶念滋生,才会有那般阴诡之气溢散。如此无耻小人竟也好意思来求仙问道,妄图飞升,真是叫她大开了一回眼界。
所以恶人恶鬼,有时还真分不清谁比谁更可怕。
算是虚惊一场,但也确实被一个人可以达到的无耻程度惊得实在。
正感慨着,簪间忽被一道清雪般的男声徐徐叩响:“还舍不得回来,真不用我调些人来替你守着?”
抬头望了望,今夜疏星朗淡,其中一颗北斗倒仍是亮璨璨的,星辉漫寒,追在她的身上,却像一道无声而温暖的视线。
他并不迟钝,在她连日来的精神紧张和不加遮掩的暗示下,他应当也隐约察觉到了,昆仑将在上元节这日迎接一些大事。
叩在男修灵台之上的手印尚未撤离,听着摇光不急不缓的嗓音,璃音心里安定了些,在持续了大半夜的高度紧张之中,偷空缓过了一口气,她分析着回:“你调来那些人也未必顶用,真遇上了,魂弱些的,没准反被上身。”
她笑起来:“明日你只要听话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身边就行了。”
他虽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调一些人”,但想也知道,他会调来的,必是手下的各路天兵神将了。
阵仗过大,璃音忧心会打草惊蛇,一旦那鬼王和恶灵们明日见势不出,潜入暗处,往后便更难防备了。
况且,想想瑶池宴上那只佯醉的白鹤,那些恶灵恐怕皆是会夺舍的,各路闲杂人马多了,怕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肉壳,未必就是件好事。
摇光在她识海中乖顺“嗯”了声,又马上笑起来,悠悠淡淡说:“如果今夜太紧张,非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的话,阿璃可以过来抱我。”
璃音“呸”了声,很有骨气说不去,骂他是自恋狂,不要脸。
但还是飞速探完了余下修士们的神魂,便一路奔至还音殿前,见着倚在殿门上似笑非笑等她回去的男人,立马换作悠闲的踱步,迎着他向她张开的双臂,状似嫌弃地撇撇嘴,把自己舒舒服服往他怀里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