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云却非常冷静。
冷静,是一个外科医生必备的素养。
“没有做过,是第一次。但我看婶婶做过。凡事总有第一次,这里除了我,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杨学之点头说:“好。要我给你备艾灸吗?”
“不,柳娘不是胎大难产,而是胎位不正。若是胎大难产,破水后产程一日开外,才需要以艾灸其小脚趾至阴穴。现在艾灸,极有可能引发产后血崩,恐怕母体不保。而柳娘此番只要拨正胎位,胎儿必能娩出!”
张惠云此时取了吃食进门来,放在桌上。
张善云洗了手,又用白酒将手前前后后撒了一圈,待手干透之后,她对张惠云说:“二姐姐,你避开些,姑娘家见这些不好。”
惠云忧心地问:“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你到门口去吧,门缝里有风,能散血腥味。”张善云指挥道:“学之哥哥,你帮我按住柳娘的上半身,不要让她乱动。”
“好,”杨学之在床上坐下,说了一句“柳娘,冒犯了”便用力按住了她的双臂。
善云一手提住柳娘的裙摆,一手小心小心往里探,确实感觉到了那胎儿软弱的头颅。
就那么轻轻一拨。
她喜道:“可以了!柳娘,位子正了!赶紧使力!”
就那一下子,柳娘忽然感觉到了尖利的阵痛,一下子仿佛有一股力气,将那孩子从身体里推了出来!
听到孩子的哭声时,屋里屋外的一群人提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善云用白酒消毒洗净的剪刀剪断脐带,处理好孩子,给孩子擦干净身体上的血污,抱到柳娘跟前,说:“是个女孩子。虽然早产了,却能听到她呼吸顺畅,哭声嘹亮,想来是能安稳长大了。”
床上的柳娘无力虚脱,正想说一句“谢”,却忽然身下流下了大量滚烫的猩红色血液。
杨学之挑眉惊呼:“不好,是血崩!”
地上一下子就被鲜血染红了。
张善云大喊道:“二姐姐,别回头!扒着门,呼吸外面的气!”
又对杨学之说:“我先给她按压,能止住多少是多少,你出去叫二舅舅,去备四物汤和生姜!服下便可止血!”
“好。”杨学之出门时,把惠云也带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善云和柳娘两个人。
柳娘哭得很虚,断断续续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善云为柳娘按摩着下腹,柔声说:“柳娘,你不要害怕,胎儿和胎盘俱已顺利娩出,正常的出血本来就是有的。你还这么年轻,此刻血流不止,只是因血热攻心且身体虚。”
“你相信我,这里最希望你活下去的人就是我,因为我若救不成你,我的行医生涯从此也就断了。你只要信我,按我所说的做,我一定能保你活下去。”
柳娘虚弱的点头称好,善云又说:“你年富力强,本就命不该绝。我观你脉象,这一胎是能顺利的,只因在此前你受了刺激,才心绪不稳,导致心气不足,火乘其中。”
“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柳娘。”
*
那一天的闹剧,在众人乱哄哄的围观之中,在邻里的闲言碎语之中,短暂停滞住了。
直到数日之后,高家医馆里,高淑英和高二郎都在,杨学之也在。
高淑英坐于堂中,问张善云:“那日柳娘产后血崩,你可有慌张?”
“没有。”张善云摇头说。
她有分寸。
“病人惧怕的不是生死,却怕被医家定了生死。若救治她的人慌了神,病人便如同被判了死刑,即便能活,也失了信念,恐要活不下去了。”
高淑英又问:“那日凶险,你为何不慌?”
张善云坦然回答:“因我知自己未用艾催,所以并不慌。”
这句话说出口,高二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学之。
杨学之是杨大哥哥的徒弟,张善云是他高二郎的徒弟。同样是跟师父学的跌打损伤,杨大哥哥还是太医呢,可教出来的徒弟还不如他这个乡野郎中的徒弟。
真是痛快啊。
徒弟长脸,师父与有荣焉。
张善云还在作答,答得胸有成竹。“柳娘年轻体健,一时血崩只因心气不足,被心火冲上,只要补足气血,坚持住那当下,便可活。”
高淑英轻微挑起了眉,神情有些期盼。但嘴上却问:“你当日为何坚持,不用艾催?”
张善云有些疑惑,为何此时婶婶和舅舅来问自己,那天她做得不对吗?
却仍稳着语调回答道:“柳娘脉象平稳,胎相尚好。又观其体格,虽身量瘦小,盆骨位却外开,正是易产的体格,加上胎儿未足月,本就小。长久无法娩出,极有可能是因胎位不正。因此即使那日柳娘已破水,在第一日内我也不会用艾。”
高淑英追问:“那你可有想过,若坚持久了,胎儿不好,你的坚持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