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又了解了,又应了声:“所以,你刚刚给我传的那股气,是采阳补阴来着?”
顾宥庭眼神突然晦暗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讲点道理,阴气补给你了是不假,但你要说采阳,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唐嘉禾瞬时反应过来,一边暗恼自己嘴快让顾宥庭捡了便宜,一边又暗骂这几百年的老鬼不正经。
恼归恼,骂归骂,心念却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另一回事”给拨动了一下,莫名其妙就软了下来。
老鬼满意地看着小蛋糕雪白的奶油皮染上了淡淡的红丝绒,看上去更可口了。
但现在不是品尝小蛋糕的时间。蛋糕本糕显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可口度的问题,恍然大悟地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刚才要先送我回去,也是因为我是活人?”
这后知后觉的样子令顾宥庭一言难尽,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总算“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末了担心唐嘉禾有所顾虑,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但我刚才渡了阴气给你,能够暂时淡化你的气息,你跟着我也好。”
说话间,那群腐尸的身影渐渐远去。
然而就在这时,顾宥庭却突然动作,弹指之间,疾风掠过,两道符咒已经“唰”地飞出,瞬间没入腐尸枯瘦的身体里。
霎时,灵符闪出光晕,瞬间就将这群腐尸拢进了一个浅金色的半透明结界中。
可结界只刚触上,眨眼间便没来由地破裂,浅黄色光晕像被重拳击碎的玻璃渣四散落地,缓慢前行的腐尸愣怔了半秒,随后便浑然不觉得继续前行。
唐嘉禾不明白顾宥庭为什么突然出手,但他眼瞧着腐尸冲破结界,不自觉又跟着紧张起来。
这还不算,原本形容可怖的腐尸在行走的过程中好像慢慢地逆生长,佝偻的身躯也挺直了不少,瘦削的四肢长出了肌肉,若是看得再仔细写,连他们原本松挂着的皮肤都重新变得饱满了。
靠,这不比医美填充效果好多了,无痛变美,连恢复期都没有!
不是,等等,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唐嘉禾把思绪拉回正路上——顾宥庭的符咒对这些腐尸居然不管用?还是说,他们比想象中要厉害,不但破了顾宥庭的符咒,还像之前碰见的骨爪一样,吸收了其中的能量,实现了“逆生长”?
“乱想什么呢?”顾宥庭瞧见身边男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已经震惊地瞪成了杏仁,知道这家伙十有八九又在瞎想,顺手揉了揉他的一头短发:“别把我想得这么弱,我放出的符本就不是为了攻击,只是追踪罢了。”
而且很显然,每一只腐尸都中了顾宥庭的符咒,男人在每一只腐尸身上都放了一双眼睛,无一例外。
“这东西叫阴奴,受到血契召唤才会出来的。说起来跟术士召鬼请仙差不多,但实际上比那种单纯的扶乩问神要困难多了。”
见唐嘉禾神色茫然,顾宥庭继续解释:“听说过撒豆成兵吗?”
唐嘉禾点头。
顾宥庭朝着阴奴离去的地方轻抬了一下下巴:“差不多的意思。术士炼鬼炼尸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事了。施以术法,将一些乱葬岗,疫病区或者古战场上无法度化的冤魂以血饲养,作为驱使,这些接受了血契的冤魂就是阴奴。他们能出来,必然是受到了契约召唤。你离得最近,活人气重,这群没脑子的东西才将你误认为是召唤者,会先朝你过来。”
唐嘉禾越发震惊了,这也行?
“可是,你说的这个什么阴奴,什么炼鬼炼尸,什么血契……”唐嘉禾偷感十足地缩了缩脑袋,放低了声音,“这种邪魔歪道,你们地府不管的吗?”
“邪魔歪道?也不尽然。”顾宥庭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我见过术士召来阴奴抵御外敌护卫一方,也见过有人供养阴奴为了给孑然一身的孤寡老人养老送终,还见过有人驱使阴奴将重伤的樵夫背下山救治。究竟是不是邪魔歪道,得看是什么人用他,怎么用他。”
顾宥庭说着浅笑了一下,也不等唐嘉禾回答,幽幽地继续道:“我也是死了之后才知道什么阴奴,什么血契,知道还有两界借兵这一说法,若是我早点知道……”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艰涩地说完下半句,“若是我早点知道,或许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话音未落,顾宥庭的手心传来一阵微痛,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偏头看去,正对上唐嘉禾炽烈的目光,那双清透的桃花眼中,此时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占据,有心疼,有焦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慌乱。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顾宥庭的手,仿佛怕这个人跑掉,怕这个人消失似的,用力到指尖都发了白,他才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老班主的幻境里看到了不少。我不傻,你说的‘不一样的事情’我能猜得大差不差。你要是早点知道了要怎么样?你打算也跟这些阴奴做个什么血契吗?你都说了,他们是无法度化的冤魂,是要以血饲养才能驱使的。我不相信,哪有这么轻轻松松就能召唤了这些阴奴,难道不会被反噬吗?不用付出代价吗?”
他说这些的时候半抬着头,流畅的下颌线连着修长的脖颈,说话的节奏带着喉结微微颤动,竟露出一种十分倔强的姿态。
恰恰与因为激动而上扬颤抖的尾音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顾宥庭轻笑道:“只是个假设而已,况且都过了几百年了……”
“那也不行!”唐嘉禾打断他,“假设也不行,几百年也不行,想想也不行,就是不行!”
他的语气很不柔和,准确地说还有点凶巴巴的,可是这凶巴巴的语调中又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张声势。顾宥庭有一瞬间的怔然,他的小刺猬张开了刺,对着他横眉竖眼,蛮不讲理地在他身上地滚了一圈。
可那刺是软的,刺不伤他的皮肉,倒是在他的心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像坚韧又繁密的软松针拂过,留下又轻又密的酥麻。
好像有微弱的电流从他的神经末梢流入,激活了他半睡半醒的生命,激活了他几百年无爱无恨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