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君得知后立即动作,以金银美姬买通先帝身边近臣史丹,史丹便几次为太子痛哭求情,终于打动先帝,废立之事便不了了之了。
如此一来,敬武公主于天子刘骜有策立之功,太后王政君对她敬爱有加,自是不能出面惩处她膝下独子,否则岂不落下得鱼忘荃、忘恩负义的骂名,因而她才命王莽暗中劝其自退。
可假若她真心想放张放一条生路,何不与敬武公主直言?却特意将公主支走,反令王莽前去传旨。
若敬武公主都不能说服其子,他王莽又如何能办到?就算要劝,也该由淳于长出面,淳于长的话,张放好歹能听进去一二。
张放与王莽为争圣宠势不两立,此事朝野皆知,太后偏偏派死对头王莽去劝,这哪是劝,分明是要激怒张放,逼他做出更大逆不道之事。
若张放忍耐不住,为见天子硬闯入宫,或口出狂言、当众犯大不敬,便是天君下凡,也难保得住他。
王莽恼恨自己醉酒糊涂,又被张放几句詈词激怒,失手做下此等罪孽,直想一死了之。清晨他走回家,欲向老母嫂嫂告别,却被守候在家门口的阉人拽住,要他立即往长信宫复命。
太后问明实情,竟说“做得好”,教他一口咬定他离开公主府时张放仍活蹦乱跳,旁的一概不用担忧。失魂落魄中,王莽别无他法,只得从命。
刘傲见王莽一脸哀伤绝望,猜想他是为张放之死内疚,便扶住他肩头道:“你不必自责,他那人放浪不羁、自在惯了,若真去了那一年到头见不着几个活人的地方,也是活受罪。巨君,你好好的,别叫朕担心,嗯?”
王莽听了这话,竟木木然全无反应。刘傲便又拉住他两手,轻轻摇晃着以示宽慰。
公孙澄手托铜盂站在一旁,瞧见王莽两边手背上各有四条深深的抓痕,其色暗红,血已凝固,与脸上那几条刚刚抓出的鲜红色痕迹完全不同。他眼珠一转,恍然心惊,手中容器当啷一声落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孙澄慌作一团,双膝着地爬去够铜盂,两眼却仍死死盯着王莽的手。
王莽偏头捕捉到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吓得公孙澄抱起铜盂,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回到直房,他将手下亲随叫进房里,反手锁上房门,压低声道:“你过来,两手掐我颈子。”
小阉人干笑道:“公公别闹,奴婢哪敢?”
“又不叫你真掐!”公孙澄拧他胳膊,“做个架势我看看,快!”
小阉人畏畏缩缩用双手虚虚环住公孙澄脖颈,公孙澄作势扳开他手,勾起四指假装挠他。指甲划过他手背皮肤,留下转瞬即逝的四条白痕,形状果然与王莽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公孙澄转眼倒抽一口冷气,指着小阉人道:“嘴闭紧咯,敢叫旁人知道,活剥了你的皮!”
小阉人一头雾水,懵然点头说“公公放心”,其实根本不懂能叫旁人知道什么。
换下被水打湿的袍服,定了定神后,公孙澄重又赶回未央殿伺候,却见卫尉淳于长将军垂头立于御座下。
“……公主府家人已将侯爷装殓,臣未能见他最后一面。”淳于长语气平静,态度恭顺,一如既往。
公孙澄脚步极轻,绕到御座之后站定,并未引起众人注意。淳于将军素来和善,见谁都笑盈盈的,此时却脸色铁青;原本圆润饱满的下巴颏儿,因牙关咬紧而呈现出尖锐的折角。公孙澄见状便知他心怀愤懑,只是碍于天子威严,不便抒发。
“欸,朕实不知他竟如此想不开。”天子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句话叹了三声,“嗐,他哪怕先去守个一年半载,等太后消了气,总归还有办法可想。欸——”
淳于长拱手道:“大抵是因他吃酒醉了,一时气急……臣只是不知,巨君为何夤夜到访。有什么话,不便白日里、当着人说?”
这意思竟是隐隐向王莽发难,公孙澄暗暗提一口气,偷眼看王莽如何应对。
王莽跪地垂手,以宽袖遮住手背伤痕,哑声道:“白公公夜里来传太后旨意,命我即刻前往公主府与侯爷说明厉害、劝其守陵。我见他心烦气躁,话不投机,没说几句我便走了。怪我愚笨口拙,冲撞了侯爷……”
淳于长闻言顿了顿,才要开口,天子抢先道:“不怪你,巨君,你不必多想。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淳于长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低声道:“陛下节哀,臣告退。”言罢转身便走,竟忘了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