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傲已看出端倪,无奈这局早被淘汰,不能开口,便将手肘搭在王莽肩头,歪头趴在上面边笑边看热闹。看着看着,打了几个哈欠后,便眼皮沉重,打起盹儿来。
陈阿豹吵得嘴干,停下来喝一口茶,众人也纷纷歇一口气,安静了一瞬。就在这当口,上首突然传来一声轻鼾。
几人抬眼一看,天子竟伏在王大夫肩头,睡着了。
王莽如雕塑般定身而坐,不敢动弹。底下众人纷纷互递眼色,抿嘴暗笑,他渐觉耳热,红晕上脸。
缪盈见状压低声道:“王大夫,时候不早,咱们这便告退了。”然后与兄弟们推搡着溜了。
王莽又等了片刻,见天子脸蛋已压出红痕,这才轻轻拍醒他,带他回后殿歇了。
一夜雨未停,天子仍旧一条腿搭在王莽身上,在他耳边静静呼吸。王莽生怕自己一不留意又露出丑态冒犯天子,只得尽力去想些别的事。
这还是他此生第一次外出闲游。那日他同意天子来骊山游幸,原本是临时施宜的仓促决定,此时看来,却是十分明智之举。一来,天子因张放之死哀婉叹息,以至夜不能寐,出来散散心,恰能排忧解愁;二来,那时天子执拗任性之举令他意识到,天子爱玩本性难移,他若不陪天子玩,天子自会找旁人陪伴。
在天子身边这短短几日,竟是他有生以来最踏实、最幸福的时光。天子对他的亲近与信赖,围绕在天子身边的欢声笑语,令他平生头一次感受到被人需要、有人陪伴的温暖。
骊山清幽僻静,重重雨幕更令这汤泉宫与世隔绝。没有暗处静候的阉人耳目,令他放心的朋友伙伴在远处守卫,天子与他耳鬓厮磨、切切密语时,仿佛周遭世界都不复存在,天地间唯余他们二人。
可春宵苦短,这样的时光如流光瞬息。待不了几日,便又要回到那群狼环伺的囚笼之中。天子同他一样,在那里不得片刻自由舒展。
天子这般聪慧,能想出那样机巧有趣的游戏,却被绑缚于他所不欲的权力之上,成为自己娘亲翻云覆雨的傀儡。王莽想起天子曾质问他的那句,“还不都是你们王家说了算”,愈发觉得悲哀刺痛。
有朝一日,若天子不愿再佯狂蛰伏,王莽必化身利器,为天子斩断枷锁,释龙于九重天上。
王莽预感不错,次日午前,天子懒觉睡醒后,还未及用饭,便有一队披甲羽林军传来太后懿旨,护卫天子摆驾回宫。
连日阴雨,汤泡不成,山也上不去,待着也没用,回去就回去吧。刘傲悻悻登上华盖大车,叫大喵小喵与王莽陪他打了一路牌,回到未央宫时刚好赶上申时传膳。
公孙澄手托拂尘,跪在未央宫殿前恭候。刘傲老远瞅着他面色有些奇怪,走近才看清,他两腮已肿出一指来高,颜色青红,嘴角开裂,两眼含着泪,凄惨无比。
“你这……怎么回事?”刘傲小心托起他下巴,愤怒道,“怎么打成这样了?!”
公孙澄泪珠儿断了线似的滴答下来,一开口,唇角便兜不住流涎,着实伤得不轻:“君上恕罪,奴婢瞒了一日,终究还是……扯谎蒙骗太后,奴婢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天子气得咬牙切齿,拂袖嚷道:“好大的狗胆,谁敢打朕宫里人?谁干的,自己说,别等朕查出来,有他好看!”
公孙澄连连摆手,小嘴肿得说话都含糊了:“没人打奴婢,是奴婢自个儿打的。君上息怒,是奴婢自个儿认罚!”
那日天子一行走后,当晚太后差人来问安时,公孙澄与周家兄弟商量好,推说天子吃醉了,留王大夫留宫陪侍,长信宫阉人不好硬闯,便识趣走了。
可第二日恰巧王音入宫与太后议事,说起王莽昨日告假出城为父兄祭扫。王莽昨夜不是宿在未央宫?太后起疑,便令白贤走了一趟,这才发现天子与王莽皆不在宫中。
太后大怒,要将公孙澄与周家兄弟一道逐出宫去。幸而白贤替他讲情,他自掌其嘴,连打了五十多巴掌,太后才终于消气,饶了他这一回。
怎么又把人家“童养媳”害成这样,刘傲懊恼无比,上前扶他起来。可公孙澄双腿只是剧烈颤抖,怎么也站不起。
“太后命奴婢在此跪等,君上何时回来,奴婢才得起来。”公孙澄哭成个泪人儿,“这会儿脚筋麻了,使不上劲儿。”
这是让人跪了一天一夜?刘傲顿时炸了,瞪眼怒吼一声,便往长信宫冲。却被王莽拦腰死死抱住,不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