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解员用电筒照亮一侧顶角,介绍道:“这一块画面是故事的起始。大家看这里,这个穿着交领曲裾、眉清目秀、抄着手的小人儿,她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怨女。旁边那个比她高、头往她那边凑的,看到了吗?这就是……欸对,那个渣男,哈哈!”
“我们为什么能确定这个祠堂建于汉二圣时期呢大家请看上面这个位置,画面中有书案、笔筒,远处还有好几排人都拿着摊开的竹简。对,是学堂!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子也能入学堂学习的呀?对,就是二圣时期!元和元年,皇帝王莽敕令太学设女博士,各地官学经选拔可录取女子为生员,乃至夫子。怨女能够入学堂,和这个‘君’相遇,就是因为这样的契机。”
“墙顶这一排,讲的是她与‘君’在学堂里的生活。上首坐着老师,他俩一起听讲、一起写作业……这是在干什么?这里,哈哈,有的朋友很懂嘛,看出来了,喝交杯酒,对!定情了,两人挨在一起互相喂酒呢。
“下面这一排被洪水冲刷过了,画面残损,很可惜我们看不到两人定情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可以脑补,一定是度过了一段纯真美好的时光……对,校园恋爱嘛。”
“接下来的故事就没那么美好了。北面墙上这几块保存完好,大家看这个院子,看到了吗?里面有山石流水,很富丽堂皇,这画的是……对,怨女跟着‘君’回家了,而且君家里条件很好。但是呢?我们看下一块!”
“关键的地方来了,大家看这个人,这是谁?欸,怎么又有一个女的?对呀,那你说这是谁……原配?很好,看来这位朋友平时没少吃瓜。没错,这是‘君妻’!这个‘君’他有老婆!不仅有老婆,他还有孩子,大家看这里,‘君’的手在摸一个小孩儿的头,这是他孩子。”
团里众人发出一阵咂舌议论,“渣男”、“骗子”之声不绝于耳,刘傲莫名有些脸热:这个怨女的遭遇,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手电光圈落在离地三尺来高的一行文字上,讲解员挨个念道:“‘君妻潸潸,稚子憨憨,足无所落,岂敢有耽’。什么意思?她说,君的妻子潸然泪下,君的孩子天真可爱,我没有落脚的地方,怎么敢在此耽搁?对,她被小三了。但我们的主人公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不愿意伤害另一个可怜的女子,然后呢,她怎么办了?”
“下一幅,大家看,她走了,而且是扬鞭催马而去,衣带飘扬,跑得飞快。哪怕是我们今天的人看来,这姑娘太有骨气了,对吧?善良又果断,一点儿废话没有,直接走了。”
周围响起一片啧啧赞叹声。刘度定睛细看策马之人装束衣饰,脑中轰隆一声,豁然醒悟。
“底下几块同样被水冲过,看不清。那接下来我们看东面这两块,我们的怨女回去了,回哪儿去了?对,学堂,她回去继续上学吗?不是。大家看,这幅画面里,她跪坐在前面,学生们跪在她身后……欸对,她留校任教了。”
刘度听见自己砰砰心跳之声,忍不住开口纠正道:“这不是学堂,是朝堂。‘她’也不是什么‘怨女’。”
人们纷纷扭头望向他,讲解员客气问道:“这位朋友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刘度手指故事最开始那块画面的一角,认真道:“那飞檐翘角之凸起处,是被磨秃的龙首,这刻画的不是学堂,是未央宫。他二人并非一同修习学业,而是同为侍郎、代上阅奏。”
又指向策马飞奔而去的“怨女”:“由飞扬衣带上的纹样可知,此时他至少官至九卿。东侧这一幅也并非‘留校任教’,而是他回朝当了丞相,位列三公、正在领奉朝仪。”
“这是刘歆所作他与刘度的故事。这里并非‘怨女祠’,应是刘度陵寝之前室。”刘度低声做出结论,因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讲解员时常应对游客们天马行空的奇葩解读,娴熟回应道:“这位朋友又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我们对古迹的分析研判,都是专家们多方论证出来的结论,但确实也没有说百分之百一定是对的。这也是我们访古爱好者最大的乐趣所在,你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自己去想象一个故事。那么我们还是接着来看东侧的这几块……”
刘度顺着手电的光圈,屏住呼吸接着阅读他死后刘歆的遭遇。
“下面这一部分,狗血又来了。我们的主人公,怨女回到学堂当上女夫子,过了很多年,她人生中又迎来了一次劫数。大家请看这一幅,欸,怎么又来了一个往她身上凑的人?和第一幅里的‘渣男’是不是一模一样?”
“哈哈哈说得没错!我们团里的朋友都很有生活啊。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嘛。喏,这里她写了,‘君子类君,美目狡黠,空室广厦,只影难暇。’君‘子’长得像他爹,眼睛好看、会勾引人,还跟女夫子说,哎呀,你们这儿房子又大又空,我一个人好孤独啊,晚上睡不着。”
人们笑成一片,刘度则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学堂里哪来的广厦,怎会“又大又空”?这画的分明是刘歆将刘秀接入东宫后的情形,刘秀这死孩子,给别人当便宜儿子不说,竟不知廉耻勾引师长?刘度恨恨地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他掐死在襁褓里!
“那么这小渣男有没有得逞呢?”讲解员挑挑眉道,“下一幅的画面虽然风化掉了,好在字还能看见一半:‘君子跃跃,阑夜昔昔”。年轻人身体好啊,‘君子’很兴奋,折腾一晚上直到天亮。哈哈,这里描写得还挺含蓄,可能画面会很劲爆,可惜我们今天看不到了。”
刘度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不知这些蠢货都在乐什么呢。儿子睡了老子的心上人,这难道不是一出人伦惨剧?
“下面这幅则是字没了、画还在。咦,这怎么结婚了?是她和‘君子’结婚吗?当然不是,在那个礼教至上的时代,师生恋怎么可能有结果。这边是盛大的婚礼,她在那儿呢,看到了吗?‘君子’另娶佳人,她又骑上马走了。她又一次被渣了,那么她会去哪儿呢?”
众人陷入沉思,讲解员道:“当然来是这儿了,她来建这个祠呀!可她为什么偏偏来这里呢?大家请看最后一块。幸运的是,这块保存得相当完好,有画面、也有字。我们的怨女趴在一口棺椁前面哭,是谁的棺呢?
“‘君既负我,我亦负君,君妻另志,我与君穴。’‘君’死了,她对‘君’说:你负了我,我也负了你,你妻子改嫁了,到头来还是我与你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