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算啥?
三年前,自己带着濯儿回到金陵,带着无限的满足和欣喜,对新生活的憧憬和渴望,期待着小别胜新婚的温馨。
彼时明明已有一名乳母和一个丫鬟帮助自己,也明明知道我们江湖女儿根本不习惯侍女环绕的娇小姐生活,他却仍以我需要照应的名义,从掖幽庭调了一名宫女出来,又从外面搞了一个千灵百巧的丫鬟来照应她!
他说是他的表妹,可明明不是,哪有表妹不来拜见表嫂的?我猜是他的妾,也不是,她又哪里有妾的样子?他也从不在西院过夜。
他说让我不要管。
我后来还是没忍住过去看了她,只见她已不算年轻了,病歪歪的,极瘦,瘦得眼窝都塌陷下去。
从其轮廓可以想象出曾经应是绝美的,如今却也不过如此,这么羸弱,却并不给人“我见犹怜”的楚楚可怜感,反而是背脊挺直,眼神深邃,望着人时,仿佛里面藏着两汪碧水,沉静、深不可测。
她给我恭敬行礼,敛眉微笑,称我“夏夫人“,但从其从容沉着的神态上看,倒好像是在给我恩赐。
反而是我自己,感到狼狈和仓皇。
既她对我没有威胁,我倒反而怜悯她。我给她更好的生活,给她请最好的医生。
为了我们小家的安宁,我愿对她好,让她生活得富足、安心。
她足不出户。我们这座宅院已经是僻静的了,她所在的院落又是这座深宅最偏的。外人基本上看不到她的踪影,她安静得像一个影子。
他只要回来,每天都要去看她,在她那里消磨个把时辰,回来后再看看孩子,然后在外间歇下。
慢慢地,自己意识到了,她可不是寻常女子。自己功力不算高深,但也耳聪目明,能感觉到有时在夜半时分,偏院那边会传来外人的脚步声。
什么事情,一定要在半夜来做,搞得那么隐秘?
看来,她绝不是那种用娇弱换取他人怜惜的女子,她身上一定掩藏着不小的机密。这个机密,夏江他一定知道,并且默许了,甚或,他也去参与了。
但是他怎么能呢?他如今越来越得皇帝的信任,很多不便于交给其他大臣做的差使,或者皇帝难以宣出口的私密事宜,都是他在替皇帝完成。说他是皇帝最心腹不为过。
这样的他,敢做对朝廷、对大梁,不利的事吗?
那她呢,她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呢?
他俩人的关系,若即又若离,让自己再一次困惑了。
自己开始专门留心她的院子。
留心那些往来于她院子的人,哪怕这些人再隐秘。
越留心,越心惊,也越惧怕。
至于夏江,如今自己和他之间,已经不像是夫妻的关系了。
很显然,虽然她对他,有意无意两可之间,但他对她,却是赤诚、热切的。
同门十几二十年,自己对他不说了如指掌,但确实对他的言语、动作、甚至一个隐晦的眼神,都能解读出他真实的意图。
那青梅竹马的恋情,他在父亲病床前的誓言,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我们行走江湖时的默契与快乐……都如同过眼云烟,飘得无影无踪。
如今他同自己的交流,就是问几句濯儿的事情,跟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就是濯儿的事情,他其实也没真正挂怀在心。年初,言公子家中夫人要临产,言公子也被太师拘在家。言府是金陵的老牌贵族世家,家世清白底蕴深厚,曾出过三代帝师两任皇后。这一代孩子还未出生,这金陵城里的贵族们就纷纷要跟他家定娃娃亲。
自己在这金陵城里,也没甚知交,唯一的朋友,就是言公子夫妇了,这也“归功于“他悬镜司专门干那些监视官员的好差使,让人家连我都敬而远之……
自己就央夏江,和自己一起去拜会言府,也去凑这个热闹,说不定言府千金,就能花落我濯儿呢。
可是他拒绝了。
他在帝前得宠,跟其他朝臣往来甚少,想来是皇上也希望他做个孤臣。
但他有为我和濯儿着想过吗?
他和她一起勾连时,也想着做个让皇帝放心的孤臣了吗?
他对自己极其漠视,他所有的精力,都给了皇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她!
自己在这个宅子里,究竟算个什么?
自己是他夫人,是明媒正娶的发妻,但他除了定时给自己交饷之外,其余时间,跟自己都失去了交流。也不能说他不尊重自己,无论是对外宣称,还是这个家里的佣仆们,都只认我为主母。整个家,他还是交给自己的,包括他得的皇上的赏赐。
可是自己要的不是这些啊,自己只要家庭安稳、夫妻恩爱,只要普通真实的感情,只要互相温暖的家人,彼此做美好岁月中坚强的后盾……
到了这一刻,寒霜的心境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得多。
京城,本就是因为他而来,有火才成灶,有他才是家,如今他的心已不在了,家其实已经没有了,守着这个牢笼难以割舍,还有什么意思?
走吧,离开这个伤心地,把这里还给他,让给她,无论他们想在这个世界做什么。
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放下。
江湖儿女,就去行走江湖吧。
濯儿,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