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酒杯,胤祥一饮而尽。
正欲落座的绮罗动作顿住,小心地转着杏眼偷瞟胤祥,不明白一向好说话的胤祥突如其来的怒气。
我知十三弟心里有火,也以为此事扎手,但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事出突然,这事都还没仔细想过呢!
“十三弟,来”提起酒壶,我替胤祥斟酒:“这事儿但凡没发上谕,这便有回旋的余地。再就是,绮罗,”我看向绮罗:“《两只蝴蝶》的曲子,你掐的如何了?”
墨迹了这些天还不够?
“回贝勒爷,”绮罗眨着杏眼,讨好道:“今儿下午这山居里的蝴蝶飞得欢实,奴婢刚完了曲子,这便演给贝勒爷、十三爷品评。”
呵,终于完了。
点点头,绮罗开始试音,弹曲。
绮罗一身毛病,却是得承认她的作曲水平、琵琶技艺,以及精妙入神的思想意境。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似庄周梦蝶的故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演绎解读者众,但再没人似绮罗这支《两只蝴蝶》的曲子一般将蝴蝶物化成人,每每给予我生出我是蝴蝶,蝴蝶是我之感。
一曲终了,夜幕已降,院里只余白兰花风中摇曳,我和十三弟尤似大梦初醒的庄周一般回味刚刚羽化成蝶自由蹁跹的轻快。
“四哥,”良久胤祥问我:“我额娘过世未足三年,这指婚的事儿也就是说说罢了。倒是眼下,年羹尧的那桩婚事,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年羹尧才识再好,也只是一个包衣。皇太后指婚大选秀女,不仅是给年羹尧,也是给我的体面。
长者赐,我何能辞?
老八这回确是打了我个搓手不及。不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个翠容是纳兰容若的小女儿,”
我目光转向绮罗,翠容人品样貌差了绮罗十万八千里。年羹尧儇佻恶少,爱的从来都是绮罗这样的绝色。先绮礼打算将绮罗嫁给年羹尧,才是投其所好——心念间,我忽然发现:曾经的我离年羹尧的背叛就差了一个绮罗。
绮礼替绮罗择婿最初或许就只是取中年羹尧这个人。但这婚真若是成了,老八和年羹尧就成了连襟,可以正大光明地笼络年羹尧,给年羹尧荐官,而绮礼也会帮老八拉拢年羹尧,加上绮罗的枕头风,年羹尧一准转投老八,如此太子拿年羹尧制衡绮礼的打算落空不说,还替老八提拔了年羹尧。
太子为老八摆这么一道,气无所出,必是拿我顶缸。
我里外都不是人……
感受到我的视线,绮罗悚然一惊,手里的琵琶立打了一个哆嗦,我省到绮罗现已是我的人,方才气平了些,继续道:“年羹尧与绮礼一向交好,这门亲事若成了,他二人倒是成了连襟。”
绮礼顾忌绮罗,不仅不会劝说年羹尧投老八,还会竭力阻止。
就翠容那脑子,跟绮礼斗,十个也是白给。
提到绮礼,绮罗的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眼里露出思索,手下缠绵悱恻的两只蝴蝶似为突降的狂风暴雨打散了一样,起了悲音。
我听得皱眉:绮罗竟是将绮礼死了姨娘的账归结到绮礼外放江南,爷身上。这不是冤枉吗?害周姨娘的是玉容,是玉容心坏。玉容才是棒打绮礼和周姨娘的马文才,爷可不背这个锅……
胤祥一肚子的气,心思压根没在曲子上,犹气呼呼地问我:“再就是,四哥,温宪的事儿,你怎么也帮着十四弟说好了呢?”
“不说怎么办?”我反问:“你有更合适的人选?
胤祥哑然,但终究不能服气:“但也不能就这样答应吧?”
“十三弟,”我告诉胤祥我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温宪已经十八岁了,眼见便是秋围,蒙古人就要来了。若不想温宪嫁到塞外。”
留京就必须是跟蒙古部落亲王世子、贝勒一般尊贵的人家。而这样的人家,莫过于后族——不是佟家就是赫舍里家,钮祜禄氏家。
钮祜禄氏不说了,合族寻不出一个读书人。
赫舍里氏读书的不少,但索额图的儿子孙,都是偏房庶出。如此矮子里面选将军,就只有一个舜安颜——隆科多再不好,那也是佟国维和正妻郝舍里氏的嫡子,身上有郝舍里氏的血脉。
佟家最大的问题是跟索额图,太子的不对付。但不管怎么说佟家都是皇阿玛的母族,即便太子登基,也不能将佟家赶尽杀绝——一准地会留下隆科多这最没出息的嫡支粉饰太平。
于温宪而言,只要不搅和佟家的纷争,间或在皇太后、皇阿玛跟前替太子圆圆场,自然一世无忧。
“这婚事宜早不宜迟。”得在蒙古人开口前落定。“额娘只她一个女儿,且她身子自小便羸弱,实在受不得塞外的风霜啊!”
莫名地我想到绮罗那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绮罗,正看到绮罗脸上的不忿。我怔住。
绮罗至今同温宪就罩了几面,连话都未曾说过,何来的意见?难不成,我怀疑:是见我替温宪打算,绮罗忆及从前,以为我独待她苛刻,气不平?
绮罗这个小心眼,这都能气!
胤祥闷头喝酒,良久叹息:“是啊!能留京,怎么都比嫁去塞外的好!”
就是这话了!
我端起酒杯:“十三弟,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