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胤祥眼光飘向身后侍卫处,靠近我低声告诉:“四哥,尹德去岁年底才选到御前,不识得绮福晋,刚他托我跟您告罪。”
我就知道门帘后偷听的人是尹德。
尹德姓钮祜禄,是开国大臣遏必隆的六儿子。不过是庶子。康熙二十五年遏必隆薨后,尹德不能似同岁弟弟阿灵阿一般承袭一等公,就只能通过上三旗侍卫遴选选进宫,打最低等的蓝翔侍卫干起,苦熬十五年,终于熬到御前一等侍卫。
尹德有今天不容易,且忠于职守不是错,而绮罗,乱闯乱撞也实该受些教训。
“高无庸,”我吩咐:“赏二十两银子给今儿当值的御前侍卫!”
……
高无庸送上晚饭。看到又是五香烧鸡、白菜豆腐、葱油芋头、水煮南瓜,胤祥忍不住抱怨:“四哥,田雯这老头也太抠了!”
田雯老头?我讶异地看向胤祥:“怎么了?”
连称呼都改了?
“四哥,”胤祥靠近我,低声告诉:“我听说这园子是卖烧鸡的贾家送给田雯的。”
说实话,我真挺意外,毕竟印象里田雯一直是个洁身自好,目下无尘的清流,现住的这个园子也不大,房屋家具也不够精美,看着就值个几百两,完全不似一品大员的住所。
不过想到田雯书院一屋子的孤本,我叹一口气:藏书需要大量金钱。
只这一个院子,按律,已够得上杀头。不过,我提醒胤祥:“田师傅已经致仕!”
现接受商人馈赠是私情,不能按贪污受贿论。
“四哥,”胤祥愤然道:“我就是看不惯田雯假清高!”
“说起来田雯是皇阿玛的师傅,跟皇阿玛多年的君臣情,结果皇阿玛驾临,田雯进宴就想着怎么给送他园子的郭家烧鸡扬名,连碗烧肉都不孝敬——哼,什么君臣情都赶不上……”
“十三弟,”我出声打断:“慎言!”
胤祥住了嘴,一脸不忿。
“十三弟,”我缓了口气:“宫里有一个绮罗就够了,你可别……”
学她,招人笑话。
提到绮罗,胤祥呵一声笑了。
“四哥,”胤祥笑道:“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绮福晋天真无瑕,直抒心意!”
”四哥,”胤祥热切唤我:“您不知道,今儿我看到绮福晋看到席面一脸的不敢置信时,心里有多痛快——可算是有人替我把心里话给骂出来了!”
我……
“或许就是如此,四哥,皇阿玛才特别抬举绮罗磨墨!”
不是担心绮罗吃相难看,闹笑话?我不耻下问:“十三弟,这是怎么说的?”
“四哥,您没看出来吗?皇阿玛不满意田雯!”
我其实是有点知觉的,在皇阿玛让绮罗替田雯书房拟匾的时候,但我当时为绮罗选秀欺君的往事占据了心神,并没深思。不过,如果是皇阿玛对田雯生了意见,这事就说得通了——田雯求匾,皇阿玛不想嘉奖,借绮罗的手削田雯一回面子,逼得田雯自拟了“寒绿堂”求书。
……
整整三日,绮罗方完全退烧,人也长了精神,有心思跟我闲话。
“贝勒爷,”绮罗小心问我:“这个田雯是不是个清官?”
我闻声一怔:“平白无故地,怎么想起问这个?”
绮罗自为我责罚过一顿炕帚后,再不关心外人外事。且绮罗连日养病,也听不到外面的风言风语。
绮罗眼瞟着我,讪笑:“奴婢就是看他家顿顿都是白菜红薯,好像生计有些艰难,就随便那个问问。”
按理我一个皇子不该跟绮罗议论朝臣,致仕的也不行,但想到绮罗被皇阿玛当了刀不说,还以为皇阿玛慈爱,对她宽厚,我就觉得有必要点绮罗两句。
“这个田雯肯定不是贪官,”我含糊其辞:“但亦不是一般意义上清如水,完全不收贿赂的清官——比如现在这个宅子,就是当地卖烧鸡的给送的。”
“啊!”绮罗惊叹:“那不得好几百两!”
“是了!”反应过来,绮罗恍然大悟:“奴婢就说田雯这么大一个官,请皇上吃席都没有鱼肉,这德州的百姓得穷成啥样?原来是田雯收了卖烧鸡的银子,跟皇上全力举荐烧鸡!”
刹那间我醍醐灌顶:皇阿玛不满田雯根本不是胤祥以为的君臣情,不孝敬,而是人口称颂的康熙盛世,堂堂一品大员致仕后连一碗烧肉都吃不上!
田雯此举根本是给皇阿玛脸上抹黑。
当日在场所有人的沉默都是帮凶,只有绮罗不加掩饰的惊讶和对田雯的质疑是对皇阿玛圣明的无言歌颂,最得圣心!
而皇阿玛在德州逗留这么久,大略也是想多提提德州的民情。
……
“罗美说你受了风寒,要饮食清淡。”估摸着绮罗的心思,我好言安慰:“等今儿罗美来瞧过了,改了方子,你就不用再忌口了!”
绮罗想吃什么就让高福办去!
“贝勒爷!”
绮罗的脸红了。我抬手搂住,笑道:“能想着吃,看来是大好了!”
天知道,我有多想她好,想她好生生地在家等着我,而不是烧得满口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