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宝玉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林言知道姐姐也看出来了,她的呼吸微妙地变换一刻,忽然与宝玉道:“你现已作三首,可只缺‘杏帘在望’了。”
“好妹妹,我这会实在愚笨,竟连半个句子都想不得了。”若换了平常,宝玉少不得跟老太太撒娇逃过。哪怕座上是大姐姐元春,他也能买娇躲过。可那是元妃,要他作诗,他不能作不出来。
若换了平常......
宝玉却又跟犯了呆性似的,捏着笔不动了。
黛玉方才已得一句,如今见他这般,又觉上方几道视线过来。于是跟宝玉道:“你且将已作三首誊抄,待你抄完,第四首也好了。”
宝玉自然听出他的意思,眉宇飞扬,妹妹菩萨叫个不停。
林言还在看他前面作的几首诗,有凤来仪中的一句‘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读罢,心里却留下悲伤的影子。
他还愣神,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一首,忽然一个团子掷到宝玉跟前。林言回头,黛玉抿唇冲他笑着。
“这是累着了?”她的声音好像雨滴滑落一片花瓣的瓣朵。
一首‘杏帘在望’点为首,又是一番赐物喜乐,贾兰此时也随母在旁,元妃将琼酥金脍等赐与宝玉,贾兰、林言。
贾兰许久未见林言,这会却偎过来说话。他自幼得母亲教印,外祖又任国子监祭酒。这位姑表叔在国子监读书,又高中解元,他竟由此便觉林言比亲叔叔还要亲近。
“言叔。”他只离母亲几步,便叫李纨看住。只好回身与母亲禀告说到言叔那里,这才挪身过来。
“你方才没能一展才学,却是叫我觉得可惜了的。”
“这有怎的,你二叔做的难道不好?”
“言叔拿我当小辈子,搪塞我呢。”贾兰笑一声,尚稚嫩的脸上透着点从长辈那里学来的冷。现在还只是当泥浆似的糊在脸上,可等下几场雨,吹几阵风,恐怕就冻实在脸上了。
林言看着,恍惚觉得贾兰似乎长得太快些。
贾兰却没觉得怎的,自顾自道:“果真的皇家仪度,见之便叫人拜服。”
“你若有心,等往后考个状元打马游街,只看你的状元红。”
这话是惯说的,但贾兰听来还是很高兴。然面上只透出些谦逊,笑道:“我还等着看言叔谱一段佳话呢。”
林言的嘴角扯一下,他有点好奇贾兰嘴里的‘佳话’是什么——不过佳话又假话,细说来反而没意思了。
这边正说着,顶上又许排演戏目。贾兰退回去,林言只坐在原处。戏目点了四出:《豪宴》、《乞巧》、《仙缘》、《离魂》。
林言眉毛不由得一跳,只觉得不仅宝玉那句诗叫人心里悲伤,现这几出戏目也叫人觉得不大妙。
台上做尽悲欢,台下笑语晏晏。杨贵妃与唐皇尽享荣华之时,只怕不曾料想马嵬坡的惨淡。又或许她料到了,只是她自己也是唐皇宴上的一道美景,后面残败也只是无可奈何,徒留美人花落的哀叹。
杨贵妃在台上唱,贾贵妃似乎是笑着的。
她赏了唱得得了她意的小戏子,撤下宴席,又四处游玩。这耗费许多金银时日的省亲别院只是皇妃脚下的一处景观,等她回到宫里,回禀了皇上,又只在几句之间。
自此消散无有声形。
林言心里陡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他抬起头,那扎在树梢上的绢花依旧明媚亮眼。
又不过多久,有太监来禀告赏赐之物一应备齐。诸位姑娘每人得新书、宝砚,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林言与宝玉亦同此,只额外又赐林言一镇纸,只作勉励之意。
园子里随行伺候,微末服侍之人也不曾忘记,杂役厨丁皆有赏赐,一时间人人欢喜,满口叩谢天恩。
元妃还牵着贾母与母亲,她的眉眼在灯下又显出明晰的笑意。
“只觉还跟从前般,待太太睡下,自己竟悄悄点了灯火起来玩。困倦时睡下,还觉得日头长得很,明早还要往老太太跟前凑趣去。”
元妃是丑正三刻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