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停下,又扭过身子,使足了劲儿支起腰,抡起胳膊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拖出了一条血红。
又是一声痛呼,杨世安的额前流下一道血痕,捂着额头翻滚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他打滚乱动时,突然又起伏几下身子,狠狠弯下腰,脸色苍白,嘴里发出‘呕——’的一声,随后就喷涌出一滩液体,又像是被呛到,咳嗽了好一阵。
我看向手里的石块,露出的部分染上了大片的暗血,连袖口都沾上了几滴红印。
杨义姗捂着腿,那身看起来就昂贵的衣裳裂开了一道口子,还往外渗出些红色来,她疼的蹲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这边,沾血的手伸向了一旁的灯笼。
“你——”她举起提手的一端,狠狠扎向我。
“谁在那!”
一声怒喝传来,有人在不远处往这边走来。
杨义姗的动作突然止住,颤了下身子,显然被这一声给吓到了,怕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来这庭院里。
我趁着空档推开了她,手背又是一阵疼痛,但远比不上背后的冷意。我坐在地上,想起身时才发现两腿酸麻,只能坐着往后退去,背靠在那座石景上捂紧衣裳。
杨义姗连骂人的话都忘了,慌忙从地上起身,紧攥着灯笼站直。
大哥还在一边咳嗽,发现有人后才匆忙整理衣裳,两手捂着额头,晃晃悠悠地走到杨义姗身旁。
他们两人拘谨地挨在一起,就像两只抱团的鸵鸟,一块儿畏缩着脖子。
我抱臂,看向漆黑深处。
那人喊了一声后就再没说话,缓步走来,手里拿着一盏蜡灯,微弱的光照在她的身前,却依然无法看清面容。
来人身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马褂,脚步沉稳有力,背着手站定在灯笼的明亮中。
我这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先、先生……”杨义姗低头小声地喊了句。
“先生!我们只是、只是——”杨世安被吓得酒醒大半,急忙开口想找理由辩解,却不敢直视先生的眼睛。
先生沉脸审视着狼狈的二人,但没把目光放在另一边同样狼狈的我身上。
姜先生,杨家的教书先生。
女先生。
原先只在大姐的抱怨声中了解过她:心狠手辣,课业刁钻,蛮不讲理,打人忒疼……总之,没一个是好词。
我曾在书院外偷听过她的讲课,也偷偷瞄过她上课时的样子。
光凭她一个女子能在一大片读书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还当上了杨家的教书先生,我就对她敬佩不已。
只听杨世安口吐不清,结巴了半天也没能组出一句好话,姜先生面色阴沉,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低声呵斥: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干龌龊事,我看你们是没读书的心思了。”她甩了下袖子,“如此,年后也不必再来上课,等着你们的爹来管教你们吧!”
「你们的爹」说的是谁毋庸置疑。
姜先生说完就背过身准备回去。
杨义姗顿时慌了神,拖着另一条腿追上去,摆手解释:“不是的先生!我们就是路过,这、这不知道哪屋的下人……跟外头的人厮混,我们碰巧撞上了罢了!”
“是、是啊!我们碰巧的,碰巧路过而已!”杨世安大舌头地接话。
姜先生停下了步子,对他们蹩脚的理由似乎犹豫着是否该信。过了好一会,她侧过身,紧皱着眉头,粗略扫视了我一眼,低声责骂:“赶紧滚回去!”
虽然是看着我,但这话明显是说给站着的两人听的。
杨义姗忙应诺,推搡着没完全酒醒的大哥往外头走。路过我时,她低着头,恶狠狠地对我说:“你给我等着。”
……
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我才从紧绷的状态中松懈下来。
久坐在地上,双腿因寒冷被冻得没了知觉,甚至分不清究竟是酸麻还是冻僵了。
我艰难起身,偷偷瞥了一眼仍站在庭院中的姜先生。
她手持那盏微弱的蜡灯,直挺着背,侧头看向这边。尽管灯光昏暗,照不见她的眼睛,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到她的视线。
像是在一座监狱里,被禁锢时狱警审视的目光。
我锤了几下麻木的双腿,忍着寒意,颠簸着一步步往外走去。虽然没有让他们的计谋得逞,但我也算不上什么胜利,只带着身伤回去。
靠在庭院的月洞门上喘气时,我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已经融入黑暗之中,消失无踪。
夜晚冷清萧条,一路过来,如戏剧落幕的静谧。
月光安抚我般投下一簇簇树影打在我的身上,咚咚的林鸮啼鸣又像是在嘲笑我这一番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