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脚,使足了力道猛踩向杨世安的胸口。
理智告诉我不能冲动,可我几乎要丢弃了它。
杨世安被这一脚压得喘不过气,也被这股剧痛压得清醒回神。他看清了我的脸,脸色在一片红晕中浮现出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这里!你不是、不是被送去——”
莫名的寒意笼罩上我的身躯,渗透进我的皮肤。
我慢慢踩上了他的喉颈,杨世安吓得噤声,抖着双手抓上我的脚踝企图甩开。
我感觉脚腕刺痛,愈发使劲儿踩下,杨世安再不敢动,只能大张着嘴尖声喘气。
不知多久,脚下的人眼白翻上,我静静欣赏了一会,抬腿站定在一旁,看着他仰头猛烈咳嗽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阿兰在身后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是已经清醒。
她发出些响动,小幅度地往这边爬来。我冷眼看过去,她像是被我吓到,缩了身子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
我转看向一旁倒地的花瓶,蹲下身子将它举起,这个份量实在是重。
杨世安被一片投影吓到呆愣,目呲欲裂看向我头顶高举的花瓶。
他大张开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我也不想再听他说出什么话来,往后微微仰起身子,十指紧紧握花瓶两端,毫不犹豫地向下砸去。
大片阴影在杨世安的脸庞上加深,最终汇成额头上的一点,随着稀里哗啦破碎散落的声音,醉酒之人彻底没了声息。
他的脸上红晕不减,额前和鼻下渗出几道污血,顺着两颊蜿蜒流向地毯。
我垂下手臂,双手止不住发抖。蓦然,我噎了一口气,这时才张嘴猛烈喘息起来,弯下身子像是要把内脏一起呼出。
嗓子发干,眼前发白,后背浸湿,好像整个人刚从水中打捞出的一样。
阿兰还伏在地上,我转身过去想拉她起来。
她不过是听了个响就抖成这样,见我靠近立马扑了过来,扒住我的裤腿哭嚎出声:“对不起云姐姐,我、我……对不起、对不……”
她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眼眶红肿不住有泪水流下,声音仿佛带着无尽悔恨,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
“阿兰,起来。”我出口喊她,她却还是跪坐在地上,我无法,只能伸手把她拉起身站直。
她才堪堪站稳,眼见就又要坠落下去,我连忙将她扶住。
这种时候我更不能慌乱,我明白得很,只有把她留下才能挽回些什么。
“阿兰,你听我说……”
第三次停靠时,我下了画舫。
直到落地那一刻我都没有想到这才仅仅过去了十分钟。
我绷着身子,全身紧张如同一块儿硬石,连脚下的路都走得异常缓慢。
看来被卡了发条的也不止阿兰,还有我自己。
背后,汽笛的轰鸣响起,画舫又重新投入到江中。
我在江边站定,看它渐渐驶远。
忽地,我瞳孔一颤,连忙跑去最近的货摊前,随手抓了把荷包里的钱丢给老板,拎起挂在最外面、颜色鲜艳的花灯就往人堆里跑。
老板在身后喊着找钱,我却一步也不敢停下。
我穿过蜂拥人群,逆着人海跑向茶摊,胸腔呼吸急促,似乎每一口气都带着阵痛。
脑海中,一句真实逐渐浮现,我从来都没有镇定下来过,也只有在砰砰直跳的心脏和全身奔流的血液中才能真正袒露,让自己明白一个事实——
杨世安死了。
“哈、哈哈……”
我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喘气。
只一心向前跑着,无意间撞上了不少人的肩膀,惹得他们斥责怒骂。
眼前,茶水摊终于出现。
大姐头还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好不耐烦地用茶碗敲击着桌面。老板受周围顾客的怂恿前去制止,却被大姐头扔来了一个沉重的荷包叫着滚开。
路过的行人被她这做派吓得迅速走远。
我站定在旁,弯腰撑着上半身,喘气喊道:“大姐头!”
她后背一挺瞬间回头,见到我后微愣了会儿,随即一把丢开了手里的茶碗,碗沿磕在桌面砸出‘砰’的一声清响。
她带着身怒气向我跑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你怎么去那么久!”大姐头靠近,扶着我站到一边。
我把背后的花灯拿出来,勉强笑道:“我去给你买这个了。”
大姐头估计在茶摊时就看到我背后发着光,毫不意外看向花灯,皱眉拍着我的后背帮我捋顺气。
她语气稍微好些,训我道:“你去个近些的不就好了,干嘛还非要跑去那么远的买给我……”她止了话,虽然满是忿念可还是忍不住翘了嘴角,顺手接过花灯。
我缓过气,牵过她的手往人群里走,“走吧,我们回去。”
大姐头又僵了身子,但很快回神,反手握住将我锢在原地。
“为什么?你不去画舫了吗?”她问道。
“不去了。”我回答。
身后,岸边行人发出一声惊呼,我微微偏头去看,一道火光从江岸直冲而上,如同从江面上升起的烈阳。
火光直直窜入一片漆黑,势如破竹,连黑云都遮不住它的耀眼。
刹那间,大片烟花在最高点绽开,于黑夜里徐徐展开一副宏伟绚烂,点点火光投射下来,几乎要照亮整片租界、整座江城。
又是接连几道红亮直冲入云,大片斑斓映照下来,几乎要让人睁不开眼。
我扭头躲着光线,但还是阻挡不住它映在我的身上、我的脸颊,像是要把如此不堪的我拖在聚光灯下,等待着上天的审视后降下雷罚。
“不去了。我再去不去了。”我再次回答,生怕大姐头在这片喧闹声中无法听清。
我回头直视上她的双眼,牵着她的手背过人群,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这样放肆。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