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舟不敢再看,强装镇定地起身离开,走进自己房中看到铜镜后才发现自己的耳根也同那片朱砂一般无二的红了。
他用被子蒙住头,默念了百八十遍清心诀,将自己捆出一身汗来才算好。
出发去阊鹿城的日子是个好天。只是出行方式不太美妙,几人轻功飞飞走走了一阵,遇到泥石流封路,更有洪水滔滔从东面来。苦真是个腿脚一般的老人家,只好改道拐弯,拐进绕远一点的平地小路。
事实证明,路没人走是有原因的。
蓝杞与师兄妹插科打诨中,一个趔趄又一次光荣牺牲,头朝下跌到地上,竟是整个头陷在地里,拔也拔不出来,双脚朝天在空中乱蹬。
“不好!是沼泽地!”蓝荷率先冲下去,站在险险坚实的土地上,双手抱住不断挣扎的蓝杞的腰,力拔山兮气盖世。
苦真由蓝荞扶着已是两腿战战,见此情景忙道:“别拔别拔!越拔越深!”
不能拔,那只好挖咯。
几人于是吭哧吭哧,用剑,用手,终于刨出一个坑,沼泽冒了几个泡,发出噗噜噗噜的吞吐声,将半死不活的蓝杞吐出来。
“呸呸呸!握草!”蓝杞抹了一把满头的污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我以为我要死了!”
擦开眼睛上附着的泥巴,就见众人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他的小师妹更是躲得远远的,扒在苦真与大师兄身后瞳孔地震。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像见了鬼一样!”
随即,他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惊恐尖叫。
原因是,楚回舟怜悯地上前一步,抬起剑尖,把挂在他头发上的一个圆滚滚湿漉漉的东西挑掉了。
圆滚滚湿漉漉,还坠着一团水草。它在地上翻了个面,泥巴掉了一些,露出两个椭圆形的孔洞和一排七零八落的牙齿。
是个半腐的人脑袋无疑!
而这脑袋刚才挂在他头上!
蓝杞魂魄冲出天灵盖,浑身颤抖,弱弱地发出一句:“我槽……”
“哎哎哎师弟晕过去了!师父快拿药!”
在混乱场面中,冼清尘最为胆大,蹲下身拿树枝拨了一下那颗头,臭气熏天,与沼泽原本就萦绕的腐朽气味融为一体。那两颗空洞深邃的眼睛圆溜溜仰望天空,似在诉说着生前的不甘。
一道阴影挡住了它空洞的视线,楚回舟蹲在他身边:“师父发现了什么?”
不料冼清尘震惊地瞥他一眼,忽然甩下树枝飞出两三丈开外,对着树林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
……活过来了。
楚回舟是怎么在这么窒息的味道里还能如常说话的?恐怖如斯!
只发现了一颗头颅,焉有没有其他肢体的道理?他们心有余悸,是绝对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大摇大摆地飞了。数百步走得如临深渊,屏气凝神,终于走出了这片恐怖的沼泽。
可怜蓝杞倒霉,顶着臭气逼人的泥巴走了半日,才找到一片干净点的小河,一个猛子扎下去,但因为有心理阴影,他不敢往水里探,洗去了污泥便出来。
只是他们这一路往阊鹿城越走越近,看到的尸体就越多,再有阴影渐渐也就被迫习惯了。
一具具,好一些的由白布掩盖,被放在推车上运出城送入祖坟,差一点的连掩体的东西都没有,失去了身为人的尊严,只能由人就近挖坑烧了,同每一座瘟疫横行的死城一样,浓烟四起,人面仓皇。
楚回舟看着这惨不忍睹的众生相,紧闭了双唇发不出一言。
几人被引至城中,多聚集的是还无事的百姓和前来调查的仙门修士,各个神情肃穆,气氛压抑犹如黑云罩顶。
“苦真师父!”叫人的是一位灰袍子老修士,风尘仆仆殚精竭虑了许多天的模样,“可把你给盼来了!”
他这一说话,让周围的修士都将目光看了过来,许多门派都有,大多都是符修药修,冼清尘仔细环顾一圈,松了口气,听云宗的人没来。
也是啦,听云宗算是剑宗,这里没有妖怪,他们也没有必要淌这趟浑水,还是把舞台交给专业对口的人更识时务。
何况大人物轻易不出宗门,来这里的都是些寻常弟子。
一番寒暄听下来,冼清尘对深藏不露的苦真师父有了新的印象,原是位药修大佬。可看三个徒弟一个赛一个的纯真无邪,毫无城府的年轻,叽叽喳喳的聒噪难缠,他默默与楚回舟做对比,觉得甚是欣慰甚至有面。
吾家有徒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至于什么时候能被识,冼清尘很久没有想过这种触霉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