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思索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现在情况不明,她不会将沈家父母随意带回隐水村,可人也得找个地方安顿,余光瞥见那歪倒在一侧的车身,她叹了口气,将这三人抱入车内后,拉起绳索,拖着车一路走到长乐镇门口。
她给自己贴了个易形符掩饰容貌,小镇虽无宵禁,可最近镇子上不太平,年轻女子根本不敢出门,街上人影寥寥,只有男子在外活动,此刻年关将至,客栈没什么生意,掌柜站在账台后面无所事事地打着算盘,小二瞧见客人来了,先是一喜,随后疑惑,他皱着眉道:“客官,是来住店的?”
叶乔点了点头,撩开帘子。小二一看里面躺着三个不知死活的人,倏地紧张起来,他赔笑说:“客官,您这——我们做的可是正经买卖,这不方便啊。”
叶乔此刻伪装成了个中年男人,默不作声地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晃了晃,压低了嗓子说:“里面那姑娘我带走,就两个老的,只住一夜。”
三个人里面这个男人只带走这个年轻姑娘,接下来的事小二想都不敢想。最近镇内镇外都不太平,不是妖怪吃人就是魔修抓人,为了点银子惹上事不值得,迟疑着要拒绝。叶乔拿出一块更大的,银光晃了里面好奇探头掌柜的眼,掌柜什么都顾不上,笑开花迎了出来:“生意人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去去去,给客官收拾最好的房间。”
小二和掌柜帮她一起把沈家父母抱了出来,见这对老夫妻身上都是上好的绫罗,非富即贵,猜想这男的定是歹人,不敢多问,银子落袋便是。
叶乔的目光在隔壁的房门一掠而过,里面还亮着烛火,显然有人。帮她放好了人,小二走之前莫名叮嘱了句,“客官,隔壁有人,您待会还是动静小一点——最近镇子上不太平,常有仙门的人路过。”
他视线不安地在春枝身上打转,叶乔反应过来,咳嗽一声:“拿了银子快滚!”
关门后她将沈家夫妇抱到床上,春枝放到榻上,打开了窗户。街上寂静无人,她要不要去找沈怀慈告知这二人来的消息?他们追查少女死亡的案子,此刻未必脱得了身。
叶乔摸着手腕,想了想还是等晚一点再去找人,街上的烛火一盏盏熄灭,整个镇子陷入宁静的夜幕之中,靠在窗户旁望着上空寂寥的星子,有些怀念凌云城的上元节,灯会、烟火、汤圆、那家叫新阳的客栈......
她掰着手指头数,过完年很快就是上元节了,她想再去一次凌云城,这次她要正大光明地拉着那个人的手一起逛灯会、看烟火、吃好吃的......不带上那堆烦人精破坏氛围,到时候还可以划船、放河灯,在灵华的庙里挂许愿签......对了,之前沈怀慈许的愿她还没偷看到,乘此机会,她要悄悄瞄一眼。
过完了上元节,还有三月三,到时候可以去踏青赏花放风筝......
楼下传来异动,身形瞬间站直,她皱起眉头往下看,只见后院有个鬼祟的人影翻了进来,这人身法鬼魅,速度极快,不是普通修士,刚一入院便往窗口看来,叶乔下意识躲到窗户口,借着狭窄的视角观察。
男人、有伤、通幽境......为什么还会有妖气?
这个男人跳入院中后左腿一软,扑倒在地,他时不时往后望着,似乎有敌人在身后追击,只是左腿已断,血迹一路指向他的行踪,躲也无用,男人摸上胸口的唯一出路,眼神一狠,掏出一个药瓶不要钱地往嘴里灌。
这瓶子与她之前在那帮魔修身上搜到的一模一样,叶乔按紧了窗台,凝神留意着男人吃药后的反应,如果她没猜错,这药应该是用妖丹炼制而成的升仙丸,这个人很快就会——
野兽般地嘶吼声从男人喉咙里咕咕响起,目眦欲裂,双眼暴突,整个人被妖气覆盖着,修为在快速上升,伤口也随之愈合,她没功夫救人,却想弄清楚这药是哪里来的,按上窗沿刚要擒住此人,一只手却按上她肩头。
这只手指甲修整圆润,骨节分明,是男人的手。
叶乔心神一震,右掌立刻向后拍去,她虽有伤,但能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她的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了,窗门关上,结界落下,巫司岐从容避开她的掌风,发丝飞舞,微微一笑。
“来杀我的?”叶乔看着他的装束,又换了一身,这次是黑色的外袍,全身无半点装饰,鸦青鬓发仔细梳起,些许垂落胸前,巫司岐背着手说:“这话,有些耳熟。”
叶乔瞬间僵硬,警惕地看着他。
“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如此剑拔弩张呢?”他优雅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洗了洗手:“我们有多久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了?三十年?百年?千年?”
流水淅淅沥沥从指尖落下,衬得肌肤如玉般温润,叶乔说:“嫌我脏,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难道不脏么?”巫司岐抬眸,眼波流转,讲的话却入骨刻薄:“师徒通奸,乱、伦背德。你说,神尊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你是来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叶乔反问,脑海中思索着杀他的机会,身外化身的反应虽不如本身,可上次是借着沈怀慈在场,加之他不欲恋战,一时恍惚才得手,现在只有她一个,又要顾及旁人,怎么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需要我动手。”巫司岐笑着说:“我说过,我们俩都会下地狱的。”
“……”
巫司岐洗完手,又拿出一块洁白的方巾擦了擦,他神色平和随意,似乎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找她闲聊:“见过灵华了么?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她的庙宇和信众,我们三个人里面,只有她最称神君之职,当然——”
他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也是死的最早的……为了她那个徒弟。”
叶乔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你知道,我遇上那个可怜虫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么?”巫司岐拈着洁白的手帕,“他在对着镜子,一边喊灵华的名字一边挖自己的眼睛,抱头痛哭——”
“真可怜,真卑贱。”他说:“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流星是你救的,他也是你指示来渝州城的。”
“那条小疯狗,我只不过给了他一碗饭罢了,他见谁都咬,我又怎么管得住?”巫司岐皮笑肉不笑道:“我没沈羲那种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以为是,总觉得全天下都需要自己拯救。”
他看向叶乔:“救人也就罢了,救狗,只会咬伤自己。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能放下身段与狗一起苟且——”
啪的一声响,叶乔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她道:“当初是谁像一条野狗一样闯进翠海幽泉被我一箭射中,巫司岐,你也是个畜生,也配来羞辱我!”
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起一大片,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伸手扼住了叶乔脖子,她立刻反制扭住了他的手腕,双方用力,彼此瞳孔中倒映出对方强忍着痛苦的样子。
那张脸逼近,依旧是平和的神色,眼底却藏着压制不住的怒意:“是啊,我是像猎物一样被你穿心,靠你的慈悲和怜悯才活了下来,可是现在又怎么样呢?陵光,神尊说的是对的,你这个人总是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当初你不救下我,我们俩不会有这么一段孽缘,当初你被我偷袭的时候手再狠一些,你也不会被我这么轻松拿走神髓......甚至,甚至当时在渝州城,沈羲明明都已经死了,只要你不下黄泉救他,我不会把你逼到这个地步。”
“你们两个,单拎一个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巫司岐面无表情,掌底用力:“你最开始很恨他的不是么?上一世杀你的,可是他啊。”
“你个,你个蠢货——”叶乔跟着用力,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我的事什么时候论到你来指点,你是什么,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
咯咯声响起,叶乔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她不能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再也喘不上气,力气被彻底抽空,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捂着各自的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视线逐渐清明,房间内已经一片狼藉,桌椅歪倒,茶碗碎裂,她立刻捞起一块碎片瞄准他的脖子就扑了过去,巫司岐反应不比她慢,立刻扭脱了她的手腕把她按在地上,叶乔踢脚便踹,她想依葫芦画瓢再度抱住他,却被巫司岐识破了,他冷笑:“我不是小孩子,不会上第二次当——”
这次,她吻了上去,再度得到了他一瞬间的恍然。
响亮的耳光声。
“不要把我当做沈羲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能寡廉鲜耻地爬上徒弟的床,简直就是畜生。而你——”他嫌弃地擦了擦嘴角:“畜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