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没好意思把后半句说出口,揉揉鼻子,踢了鞋前一块脏雪团子。
“和什么?”闻霄追问道。
“这烂雪,怎么越下越大。”祝煜说着,推着闻霄的后背,“既然你好起来了,就快些行动。修复感情这种事情,宜快不宜慢,就算两个人不能交好,把话说清楚也好啊。闷在心里算什么。”
闻霄磨蹭着不愿意往前,硬是被祝煜推出一长步。
她想起自己病榻前那番自怨自艾的话,不禁有些羞耻,“我不去我不去,好尴尬啊。”
“你就算是去骂她一顿,心里能爽快,也是值得的。”
“我怎么能骂她!她是我姐姐!”
“她是你爷爷受了委屈该说也得说。”
人流一路都在朝村子东走,闻霄被祝煜推搡着,逆着人流朝村西行。
闻霄不情愿道:“你瞧他们扎堆干嘛呢,你不想看看吗?”
“少管这种闲热闹。”
“我真的不想去。”
闻雾住的小院近在眼前,祝煜停手,也不推了,抱起胳膊,“你自己说的,你不想去,那就不去。”
说着他拉起闻霄的手,“走,看热闹去。”
“停!”
闻霄纠结万分地立在原地。
“也不是完全不能去嘛。”
经过内心一万场天人交战,闻霄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迈进了土屋的小院。
漱香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玩什么,仰头看闻霄东张西望的样子,笑嘻嘻道:“找雾姐姐吗?”
“嗯!”闻霄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她去那个姓谷的姨姨的住处了。”
闻霄心立刻凉了个透彻,比房梁上淤积的冰还要凉,不听漱香和祝煜的呼喊,转头朝谷宥住处跑去。
不同于上次,如今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懑和不甘心。
她不明白,到底闻雾是想拉自己下水,还是自己深陷泥沼挣脱不开。
她一路跑进院子,隐约能听到屋里的人在激烈争吵。闻霄一个急刹,行云流水地一屁股摔在地上,耳朵贴着门开始偷听。
闻雾似乎极度生气,闻霄从听过她这样嘶吼,“你明明答应过我!”
谷宥慢条斯理道:“闻二,你现在有些掂量不清轻重了。”
“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你我之间,是合作关系,不对吗?”
“你说这话,对得起我当年在牧州救下你的那口饭吗?”
扫地的大姨握着扫把,扫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闻霄有些听不清,皱着眉使劲贴在门上,心里已经开始有些烦躁。
大姨道:“呦,这不是老黄家病着的丫头吗?坐地上凉不凉呐?”
“不凉,谢谢您,我有些忙,待会再同您问好。”
闻霄飞快地说着,继续侧耳听去。
谷宥的声音被大姨的扫地声盖住许多,断断续续,只听到什么“先苦后甜、忍辱负重”,剩下的都十分模糊了。
大姨道:“人怎么都往那头去了,是什么热闹啊!丫头,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
“好吧。听说老刘家的媳妇快生了,说不定就是今天,去看大胖小子的吧。”
“恭喜。”
大姨乐呵呵道:“不是我家生的,你这孩子,恭喜啥啊!”
“哎呀大姨!”闻霄所有的涵养被消耗殆尽了,不耐烦地叹了这么一句,偏就是这么小一句抱怨,屋里的人察觉到了,再不言语。
不一会,门被推开,谷宥瞧着门前的闻霄,淡淡笑了笑,“闻大人,好生修养身体。”
说罢,一阵风似的匆匆离去了。
闻霄提起衣摆,迈进屋子。
屋里有盏香炉,不像是村里的东西。闻霄对炉子十分敏感,下意识绕了过去,来到炕前。
闻雾坐在炕上生闷气的样子有些矫情,但这是她最温婉的时候。
她看到闻霄来了,也没好气,“不好好回去躺在,到处乱跑什么?”
“跑来问问你的真心。”
“我什么真心?”
闻霄单刀直入,“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我,没有照料好兄长,没有保护好母亲。”
闻雾紧张起来,双眉紧蹙,“说这些做什么?”
“我想问问,你对我的恨里,能长出几分手足之情吗?”话说的有些生硬,闻霄吞咽了下,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闻雾道:“我是来看你的。”
“我好端端的,有什么好看的?”
“你现在哪里好了?”闻雾轻描淡写地挑指,勾起闻霄一缕白发,“我是没想到,我的妹妹老得比我快。”
闻霄垂眸,语气柔软了许多,“你真的是来看我的?”
闻雾瞥他一眼,“我说了你又不信。”
“我信。”闻霄一把按住她的手,“我诚心付出,真心对你,你就算是诓骗我,我也无怨无悔。你是我的姐姐,是我的手足,我不怕你骗我。”
闻雾愣了下,“你……”
“怎么了?”
“怎么变化这么大?”
“或许是参悟明白了一些道理吧。”闻霄说着,心里仍是淡淡的忧伤。
她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是自己安慰自己,可除了抓住闻雾的手,她又能做什么呢?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生离死别,亲人对于她总是如流云易散。
闻雾听了她的话,反而神情更加凝重,“还真是这样!”
“哪样?”
“小霄。”闻雾话锋一转,凝重道:“你听说过七重苦厄吗?”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能,七重苦厄流传,代代轮回,人囿于苦厄之下,再不能抬头。
可就在这一刻,闻霄百味杂陈的心,微微苏醒了。
苦厄之人,解除苦厄,到底怎样才算苦厄之人呢?解除了苦厄,就意味着可以解除苦厄的轮回吗?
闻霄想着乌润坠落的身影,手里攥着自己的白发,答案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可她不敢细想下去,不想把自己推到这个绝望的境地。
门外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喊声,闻霄站起身,正是漱香哭哭啼啼跑了进来。
“大姐姐,你快去看看,我阿婆病了,病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