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在玉京台那一哭一晕,圆满完成了钟离交代的任务,功成身退。大家一边为岩王帝君的离去哀恸,一边忙不迭地来看望我这个悲伤过度昏厥的岩神女儿。
我赶紧拍拍钟离做好准备,拿着手帕摸摸眼角,来一个人就哭一回,尤其对着凝光更是悲戚哀鸣,嘤嘤扑进她的怀里。
我哭着问她:“我爹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他说好要养我长大,帮我带娃,给我送终的,怎么就早早丢下我一个人……我、我不活了!”
凝光对我这段哭嚎有些无力吐槽,岩王帝君确实能对我起到“一神传N代,人走神还在”的作用,不过此刻她最首要的任务还是安慰我,省得我一个想不开真跟着帝君走了。
璃月如今已经够乱了,走了一个岩王帝君七星就已经备受压力,要是帝君膝下唯一一个女儿也没了,民众怕是要把七星掀翻。
凝光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我,尽可能地安抚我的心,并在临走前再三嘱咐胡桃在送仙典仪上不要让我太操劳,这才离去。
我一天送了不知道几回人,胡桃对我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担忧逐渐变成了怀疑,她在背后小声嘟囔着:“林渺姐体力还怪好的。”
我心里一惊,和钟离对视一眼,赶紧谢绝会客,闭上大门回了房间,大口大口灌水补充水分。
钟离拍拍我的背,又摸摸我的脑袋,我奇怪地抬眼望他,只见他认真地捧起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都开始回忆刚刚的演技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的时候,钟离终于开口了。
他说:“还是笑起来可爱,往后别再哭了。”
我大惊失色:“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要是现在嘻嘻哈哈的明天就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你是不是看不惯我每天在璃月港混吃等死,想找机会把我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不养我了!”
钟离:“……渺渺,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呢。”
我火速认怂:“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22.
钟离和那位叫荧的旅行者碰头,成功组队了。
我这边跟着胡桃走,钟离则跟荧一起去准备送仙典仪所需要的物品,大家各司其职,忙的不亦乐乎。
我每天在钟离的呵护下醒来,只觉得日子如平常一般幸福快乐,面色红润得一点都不像刚死了爹的人。我只好每天给自己扑粉上妆,有人来慰问,就假装不经意般虚弱地说:“我这几日太过憔悴,不好见人,只能随意上了点粉,让大家见笑了。”
大家一听更心疼了,纷纷劝慰我一定要注意身体,劝着劝着自己也开始哭起来,一时间胡桃工作量倍增。
我这边纠缠着,钟离那边就轻松多了,做事有人跑腿,花钱有人买单,而我直到坐到琉璃亭内,才第一次正式会面了这位至冬籍的执行官达达利亚。
其实真要说起来,我对至冬是有好感的,毕竟老中家的孩子谁会不对毛子们有点滤镜呢?
只可惜如今的达达利亚不是单纯的至冬人,而是个在国情动荡时插手我国内务的外国高官,我那点滤镜瞬间消失,哪怕达达利亚在我面前笑成了一朵花也没给半点脸色。
钟离对我的照顾非常周到,他不喜欢海鲜,但我喜欢,因此还是会动手帮我掰掉蟹壳,取出蟹肉放进我的碗里。挪椅擦手、摆碗布菜一一亲力亲为,生动形象地为在场三人表演了一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养成计。
派蒙惊呆了:“钟离,你、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钟离有点疑惑:“寻常人家照顾孩子也是如此,有什么不对吗?”
派蒙挠挠头:“可是、可是……”
可是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啊。
钟离淡定道:“渺渺还小,派蒙不要和她计较,先吃饭吧。琉璃亭一餐价格昂贵,都是公子先生的心意,不要浪费了。”
见钟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那句经典的璃月人和稀泥名句“孩子还小”,派蒙终于释然了,她明白了跟溺爱孩子的监护人无话可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吃上。
派蒙唏哩呼噜吃得像小猪,旅行者觉得有点丢人,转眼却看见钟离已经开始一口一口地喂饭,顿时觉得惹人眼目的另有其人,安心地吃起饭来。
从这一刻起,这个饭局的重点就已经从“局”放到了“饭”上,饭桌上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只有达达利亚格格不入。
握着筷子夹不起一个菜的达达利亚:……
“公主”在璃月的地位直逼岩王帝君,现在岩神死了,顺位下来就是我,达达利亚就是再神经大条也不敢对我态度随便。
更何况我如今虽然看着柔弱脆弱,但无法否认的是我有个可以把教令院入学考当游戏的脑子,也有挽弓射箭足矣匹敌神之眼拥有者的实力,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容小觑。
父慈女孝地吃完一顿饭,我表示又得去准备送仙典仪需要的事项了,顺带触景生情地感叹一番:“小时候都是我爹带着我来参加请仙典仪,如今居然要我带着他去参加送仙典仪,岁月残酷,竟叫我黑发人送白发人。”
头发乌黑发亮的钟离沉默不语。
我又扑他怀里呜呜哭了两声:“钟离先生,你可一定要活久一点,千万不能比我早死了,我把你当父亲看的,我可不想再送我爹第二遍了!”
钟离摸摸我的头安慰了几句,我顿时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23.
送仙典仪进行地并不顺利。
在我又一次挽弓射箭射中一名趴在墙头偷窥的愚人众,听着来人惨叫一声匆匆逃命后,达达利亚这个愚人众头头终于干了件大事。
他把我爹的国库给炸了。
天地间风云瞬变,海波汹涌,力量冲破了黄金屋,海底魔神的封印松动,危机一触即发。
在众人的惊骇注视下,我一改往日沉浸悲痛无法自拔的模样,将手中把柄加物理伤害的钢轮弓往外一扔,左手一伸,艾尔海森送我的那条曼陀罗结手绳就化成柄金色的长弓。
能在我身上长久停留的饰品都会经过检查改造,哪怕是艾尔海森赠送的这条毫无杀伤力的编织手绳也经过了再三检验,以保证上面没有携带肉眼不可见的毒素。
留云借风真君在手绳中间嵌了一个机关,只要我伸手一甩,就能拿出把柄具有岩神之力的长弓。
钟离是没法教我射箭没错,可没说过没法把力量借给我。
“愚人众欺人太甚!”
我快速奔向海岸线,借了个喇叭大喊:“所有人注意,有序撤离,老人小孩先走,成人垫后!大家都往高处走,不要拥挤,以免发生踩踏事故!”
说完将喇叭还给千岩军,我急急往已经淹上来的水域赶,岩障在我身侧亮起,将所有海水阻隔在外。
我跳进海里,有一个算一个地捞起来,不断地往高地送。魔神奥赛尔的现世带着巨大的威压,不少士兵方才望一眼就吓得没有了行动的能力,我也是多亏了从小跟钟离一起长大,往后又有身形巨大的特瓦林给我做脱敏测验,否则此刻怕是也要软了脚。
灾难来得太突然,即便璃月子民长年生在沿岸大多会水,士兵也训练有素,依旧不可避免地有伤亡。
有老妇被我救上岸后抱着我痛哭,不断地念叨着:“公主,公主啊,岩王爷走了后大家都来欺负我们了,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呀!”
老妇的小孙孙刚被我从海底捞起,医护人员对着皮肤发白肚子鼓胀的孩子紧急抢救,她面色严肃,汗水和海水凝在她的下颌落下,砸碎在孩子苍白的面庞上。
岩神的离世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打击,我身上亮起的岩障和手中举着的金弓又给了他们希望,我成了无所不能的岩王帝君的替代品,人们将悲伤和恐惧宣泄在我身上。
医护人员在这时候抬起了头,她已经很累了,可手脚的酸软也敌不过内心的无力:“……抢救失败。”
她无助地望着我,问:“公主殿下,我们该怎么办?魔神入侵,我们没有帝君庇护,是不是都要死了?”
岩王帝君陨落,当年千岩军严令的不许唤我为公主的声明似乎也没有了效力,医护人员的这句话讲出了在场灾民们的无助,大家纷纷抬头看向我。
我匆匆撇过头蹭掉溢出来的眼泪,告诉大家:“别怕,璃月是帝君的心血,璃月子民都是帝君的儿女,我们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今日我们离开君父,正是我们自己面对危险,做出成绩以慰帝君在天之灵的时候,各位放心,无论是我还是七星、千岩军以及仙人,都不会弃大家于不顾!”
我站起身,身后五头巨兽可怖逼人,千岩军们仅以血肉之身抵抗魔神,我周身皆有法器保护,自然不能顶着民众爱戴躲在身后。
“魈!”
呼唤声起的时候,魈出现在我的身边。他面带夜叉傩面,没有多说一句,只是弯腰圈起我的双腿,将我送上了群玉阁。
群玉阁上群贤聚集,旅行者和派蒙站在人群中央,看见我时神色惊讶,片刻后又转为了然。
我向各位真君点头示意,举起弓箭瞄准传送阵中出现的愚人众,怒目而视:“今日之事了,愚人众一个都别想逃!”
金色的箭矢接连射出,战场之外的人可以说“战争不过是农民的孩子与另一个农民的孩子厮杀”,战场之中的人却无暇顾及于此,因为光是要护住自家的孩子就已筋疲力尽。
在奥赛尔的攻击砸向群玉阁前的法阵时,我为了护住躲避奔逃的千岩军们,取下项圈朝奥赛尔狠狠一砸。这一击虽然没有令法阵稳固,但好歹挽回了我方将士的性命,顺带重创了奥赛尔。
魔神的哀嚎传遍漫山遍野,项圈携带着用来保护我的岩神之力,奥赛尔又招招充满杀意,自然被用来保护我的项圈给反噬至重伤。
凝光惊疑不定:“这是,帝君的力量?”
庇护我毫发无伤的项圈湮没在海水间,狂风吹得我后退,我却依旧咬牙伫立,伸手拉开了我的金弓。
奥赛尔将目光对准了我,我听见了身上首饰碰撞作响的声音,手中凝聚的岩之魔神的力量与漩涡之魔神的力量交汇,仙家们赠予我的法器首饰逐渐碎裂,我咬紧的牙关开始颤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似乎都在呼喊我住手。
恍惚间,我想起了最初温迪教我射箭时的场景。
温迪会触碰我身上肌肉的走向,教我如何发力,又告诉我的极限在哪。他说要我记住自己的极限,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让我超出极限拼命,无论如何都有神明在我身后保护我。
可看见百姓们惶惶不安的面孔时,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装作无事发生那样当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我有能力,我怎么也应该给那些爱着我却无辜死去的平民百姓一个交代。
在我即将射出那只箭的时候,魈抓住了我的手。
他说:“不可,击杀魔神,魔神怨念会淹没璃月港,底下的人类全都会死。”
“……那我该怎么办?”
凝光在这时走上前,道:“诸位听我一言,还有一个办法。”
天上之阁的女主人决定放弃她的心血,众人将力量注入在群玉阁上,将其化为武器狠狠砸向奥赛尔,将它重新封印。
我们站在港口,黑云散去,金光破开云雾的时候,我扶着甘雨站稳,咳出了一口血。
留云急得跺脚,她怪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哪怕你不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我们依旧有办法度过危机,如何会让你这副模样!”
我没有率先回应她这句话,只是站稳脚跟,目光回望璃月港轻声说:“一次海难,死了十三人,失踪二十四人,伤者无数,其中有三人是在我救下后抢救无效死亡的。我看着他们死的,海水灌满了他们的肚子,泡白了他们的肌肤,冲垮了他们的人生。”
众仙沉默了,听着我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甚至具体到哪一户哪一家,长什么模样:“我在璃月港长大,家家户户都曾给予我照顾,我身为孤女,幸得帝君垂爱,又有百家爱护,才得以顺利长大至今,大家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我安静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看左手,手绳随着金弓的力量注入群玉阁时就已经消散,项圈更是被我拿去把奥赛尔砸了个半死,身上大大小小的法器首饰都被震碎了,我浑身乱糟糟的好不狼狈。
我一个没忍住,刚刚假装深沉故作成熟的样子一下子被打破,我捂着脸哭成一个球:“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我的手绳没了,魈送我的项圈也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好没用,我好难过!”
嘴硬心软的留云一下子后悔了,削月筑阳和理水叠山责怪她太凶,甘雨把我抱进怀里好生安慰,被点名的魈更是手足无措,看了我半天才憋出一句:
“别哭了,我再做一个给你。”
我噫噫呜呜地哭诉:“再做一个也不一样了,那个我都戴了二十年了,我都有感情了,那是我的阿贝贝!”
魈一脸茫然:“阿贝贝是何意?”
派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魈上难度:“难道是阿贝多?”
荧无语地扯了她一下:“场面已经够混乱了,派蒙你可别再添乱了。”
真君们围着我安慰,什么人与仙的矛盾,什么不敬帝君之罪通通抛诸脑后,魈沉默地望着已经逐步平静的海面,犹豫着要不要真试一下跳下去找找。
某种程度上,璃月港在此刻达成了人仙共存的景象。
24.
魈最后当然没有跳海成功。
钟离火速赶来,半哄半劝地把我抱走了,窝在老爹的怀里,我一下子松了劲,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晕过去了。
我为了能救更多的人力竭,又在岩障离身的情况下强行使用岩神之力与魔神对抗,得亏了我从小真金白银养得健康强壮,不然早断气了,哪还有力气在港口扯着魈哭喊要我的“阿贝贝”。
钟离日日给我喂药,若不是我长大了男女有别,钟离险些连洗澡都要亲自动手。
在他寸步不离的照顾下,我终于在一星期后睁开了眼。醒来后第一个赶来见我的是凝光,她对我关心备至,直到她说出那句:“你那日在璃月港所做的一切,民众都看在眼里,你爱护百姓,文韬武略,又为帝君独女,可愿代理帝君治理这个国家?”
我目瞪口呆,凝光却误以为我是担心自己没有神之眼,还安慰我说:“纳塔几百年来都是选人成神,等我再研究一下怎么转让神之眼,一定让你名正言顺地登上神座!”
凝光确实想要一个人治的国家,帝君是魔神,却收养了一个人类做女儿,如今扶持人类坐上王座,怎么不算是“人治”呢?
国家到底还是需要一个领导者的,林渺有帝君遗孤这个身份坐镇,而七星实力强悍,不必担心女帝独权;仙人坐靠山,也不必担心七星借权篡位,两相制衡,才是最好的平衡。
但我却“啊”得一声尖叫起来,把凝光一推,满脸抗拒:“什么?我才不要!凝光你忘恩负义,以怨报德,怎么能这么对我!”
被我推了一把的凝光稳如泰山,我反而被反作用力顶得差点撞到墙上,我在凝光关切的目光中稳住自己,坚定摇头:“我这辈子都不会学我爹007全年无休的,我的梦想是星辰大海,我要旅游,我要消遣,我要出去玩!”
说完,屋内安静了一瞬,凝光非常高情商地没有让气氛冷场,而是拍拍手鼓励我:“那很好啊,你若想要,我给你拨款让你出去自由自在地玩。”
说罢,她补充道:“是以你这次拯救璃月的名义拨下的奖金。”
我舒服了。
在这之后,仙家们赶制了更多的法器来弥补先前破损的缺漏,留云真君手搓了一条新项链,银白色的链条裹着荧蓝色的宝石坠在胸前,成色与先前嵌在平安锁上的红宝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弥补我战斗力的缺损,留云真君还送了个和项链配套的手镯给我,告诉我只要按下机关,手镯就可以随我心意变成暗器或者长弓,任我操纵。
魈最后也没找着我的项圈,虽然我觉得它更大的可能性是在打中奥赛尔的时候就已经化成灰了。
他拔了根自己用于飞翔的翼羽给我,青鸟身上的翼羽锋利无比,见血封喉,魈给我做成禁步,金灿灿的羽饰挂在腰间显得轻柔无害,但只要举起御敌,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受业障侵害而死。
我感动得不得了,伸手抱着魈的脖颈不撒手:“魈,你真好,我最爱你了!”
魈其实并不像其余仙家那般与我亲近,小时候几位真君都围在我身边争着看我先喊谁先抱谁,结果让魈捡了漏,从此后真君们的竞争已经有些疯魔了,魈向来都是对他们敬而远之。
但被我抱住后,他没有躲开,而是沉默片刻后对我说:“……你这次做的很好,帝君所期许的你已做到,甚至做得更好,所以——”
他摸摸我的脑袋,像在看第一次独立捕到猎物的小猫,又像在看拼尽全力越过龙门的鲤鱼,即便不通心意,立场不同无法感同身受,但依旧为小猫而柔软,为鲤鱼而驻足。
他说:“不要为此难过,你已经很棒了。”
呜呜——
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哭了,他觉得自己的语气明明已经很温柔了,难道是他的表情太凶了吗?
25.
经此一战后,凝光发布公告,不仅解释了帝君遇刺的“真相”,顺带告诉大家,我受伤太重需要修养,为了不让我留在璃月港触景生情,这段时间先去国外散散心。
璃月港的民众见识了我那日奋力救人的模样,无一人提出异议,还纷纷为我找借口:“我们常人得知帝君逝世尚且要痛哭一番,何况是在帝君怀里长大的孩子。”
“唉,希望公主殿下能早点走出来吧。”
送仙典仪也不需要我参加了,钟离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的纠结也不需要再纠结了,他眉头松开,看着我在他牌位前磕了个头,欣慰地准备送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