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想出新词儿来呛声,韩凛便觉前一片豁然开朗。
狭窄逼仄的小巷走到尽头,竟是御河潺潺、石桥斜倚,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秦川回过头,笑得明朗而亲昵,问道:“还记得这里吗?我们以前来过的!”
这不问不要紧,一问,韩凛的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下来。
原本,这些他就不曾忘,只不过是没再提起而已。
现在重又回想起来,依旧是那么鲜活灵动。
还记得,那是自己十三岁时的秋日灯会。
两个人也是从升湖茶馆听完书,出来走到这里。
秦川忽然兴致大起,在地上捡了根树枝。
就着粼粼的河水和烁烁的花灯,给自己上演了一段剑舞。
正是在那一晚,渐通人事的韩凛,发觉自己对秦川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灯火繁盛处,少年身姿轻灵曼妙,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招式飞舞。
宛若一条寻家的锦鲤,缓缓游进了自己心里。
只是这些,韩凛都没有告诉秦川。
存着故意要逗他的心,拍了拍脑门,一声“哦”拉得老长。
接着才说:“我想起来了……你是说,上回你在这儿舞剑,结果没看清路,差点儿栽进河里的那次?”
一听韩凛不仅记得,还记得这般清楚,秦川不禁笑得龇牙咧嘴。
可还没等笑容收回去,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转头抗议韩凛,为何记住的是最狼狈的一幕?
明明那天,自己还有很多潇洒俊逸的表现……
韩凛笑而不语,任由秦川在自己面前抱屈,心里只暗暗感叹:
“傻小子,那是因为……你最好、最美的那一面,我早已在心里,回味了千百次。”
就在这时,天上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柳絮般轻盈、鹅毛般纷乱。
秦川跑到靠近岸边的树下,捡起根粗细正好的树枝。
乐道:“这雪倒是会凑热闹,真好应景了!”
说着,便开始提手起势。
刹那间,韩凛只觉时光倒流、岁月翻覆。
当年那个娃娃脸的小孩子,与眼前这鲜衣风流的少年郎,渐渐合为一体。
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开合,搅弄的不是冬雪寒霜,而是时间的片段。
就像朱红色的颜料,掉进清澈的水里。
起初,还有着明了的界线和纹路,轻轻一绕便融在一起。
似艳非艳,今夕何夕。
他站在桥边离秦川不远的地方,看着少年的飘逸俊朗、气宇轩昂。
心中突地冒出一句。
“多像啊……多像一次短暂的纪念……多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其实,这个想法只是如气泡般“咕嘟”了一下,连颗石子的力度都没有。
却还是让韩凛,惊出一身冷汗。
赶忙使劲儿摇摇头,以驱赶这股不合时宜得颓丧悲凉。
他用目光紧紧跟随住秦川的步伐,想要借由那奔腾澎湃的活力,来温暖自己尚未恢复热度的手脚。
恰巧此时,少年一个利落的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在空中翻转了身形。
接着落地一记扫堂腿,惊得脚下积雪四散,如雷鸣时震飞的仓惶鸟群。
韩凛认出,这是由《诗经》中《击鼓》,衍变而来的《执子歌》。
只是秦川的动作,张弛有度又细腻动人,削弱了原诗的愁闷迷茫之意。
多了些沙场豪情、壮志待酬的畅快与期待。
尤其临近末尾的这两段,大开大合之下,竟还隐隐透着些缠绵和牵绊。
随着秦川一剑绕身的洒脱收势,韩凛也终于六神归位。
是啊,想那些丧气事做什么呢?
既然已经结发为夫妻,那么,这世间便再没什么能拆散他们。
无论是天命,还是人意,甚至是生死。
韩凛笑着跑上前去,一下扑到秦川怀里,搂住他的腰狠命跳了两下。
就像一个爱财至极的人,在守护着他的稀世珍宝。
这般主动热情的韩凛,秦川倒不是没见过。
可这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大街上,唬地他忙左右四顾,脸上红得做烧。
在怀中之人的肩窝处,蹭了好几个来回后,韩凛才稍稍拉开了与秦川之间的距离。
娇俏问道:
“这次舞剑以后,也要吃烤红薯吗?记得上回,你就是以受惊过度为名,讹了我三个红薯。”
“官人真是——不光记性好,想得还周到!我正想去找那个地儿呢,只是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还在不在?”
秦川撂下手里的树枝,将韩凛拉到身侧,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
过了大概有三条胡同,秦川停住了脚步挠挠头。
“我记得就是这一带啊!难道真是不干了吗?”
韩凛也东张西望地附和说:“我记得也是这附近啊,你看那棵歪脖子树还在呢!”
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岸边的一棵歪柳,以印证两人记忆的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