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凉听了李愈这番话,一颗心正往下沉时,李愈的声音又幽幽传入他耳中:“我们李家的势力范围只在水南,我说的十一年前江边无事也只是就仲邑江南岸而言。”李愈抬眼看向雨馀凉,“所以雨少侠,先别急着失望。”
雨馀凉心想:“我要得到自己身世的答案,难道还要前往仲邑江北岸水西地界不成?”他千辛万苦来到临蓟,到头来却得知自己要的东西可能还在更遥远的地方,想到这里,不由一阵焦馁气苦。
李愈道:“雨少侠是否已经在想着去水西的事?”
雨馀凉此刻思绪万千,李愈的话只从他耳边飘过,他只顾出神,没有回答李愈。李愈又道:“不过十一年前,仲邑江上游北岸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我亦有所耳闻。”
雨馀凉闻言,眼眶睁大,抬头看向李愈,只见李愈脸现笑容,却不再说下去。
雨馀凉心头一突,隐约意识到接下来李愈要说什么了。
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东西,自己便需拿出一些东西作为交换。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不知他会向自己要求什么?堂堂水南武林盟主能向自己这个江湖小卒要什么呢?
李愈接下来果然道:“雨少侠若想知道,可否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雨馀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道:“不知盟主的条件是?”
李愈继续微笑:“少侠先说答不答应呢?”
雨馀凉一来不知李愈需要他做什么或拿出什么,往大了说,这条件可能是一条人命,包括他自己的;二来不知李愈的这一消息于他追寻身世是否有用。
于是不敢贸然答应,只道:“还请盟主先说条件,若超出馀凉能力范围,恐怕不能草率答应盟主。”
李愈道:“少侠宽心,不是什么难事。”
雨馀凉仍是道:“请盟主先告知馀凉,究竟是怎样的条件?”
李愈叹了口气,道:“好罢。”他看着雨馀凉的脸,郑重道:“我想请雨少侠在这陪我说几天话。”
此言一出,雨馀凉怔愣住了。
只是这样?
雨馀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愈,后者说到最后,脸上竟现出了些许赧然之色。
李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看着雨馀凉道:“雨少侠可答应?”
雨馀凉大是意外,道:“呃……我……我答应盟主。”话一出口,雨馀凉便想,我是不是该说“谨遵盟主之命”?
李愈见雨馀凉答应,显出极欢喜的神色,道:“好,一言为定。雨少侠,现在该我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了!”
雨馀凉一下严肃了神色,准备侧耳细听李愈接下来所言。
李愈道:“十一年前,我们水南驻守在仲邑江上游的人沿江边巡逻时,曾看见江对岸有一群人骑在马上正搜寻着什么。”
“我们的人于是躲在岸边树林里,看了一会便发觉这些骑着马的人是在追捕两个小孩子。两个孩子大的那个约莫十四五岁,小的那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
听到李愈说“五六岁”,雨馀凉心中一凛,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跟这件事有关,但他内心产生了一种隐约的预感。
李愈道:“我们的人很疑惑,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大张旗鼓地去抓两个小孩子?他们躲在树丛后继续看,却见其中那小一些的孩子备受惊吓,手忙脚乱间失足跌入了江中。那时正逢雨季,江水猛涨,水流湍急,那小孩很快便被冲向下游,几个浪头翻过后,小孩子的身影便湮没在江水中了。”
雨馀凉听李愈说那小一些的孩子落入了仲邑江中,从方才起就开始积累的情绪到达顶峰,他内心大是激动,虽然极力忍耐,可浑身还是不住地颤动。
李愈似乎没看见雨馀凉的异常,仍继续往下说道:“那大一些的孩子见小孩子落入江中,便立即趴到江岸去看,可除了湍急的江水还能看见什么?小孩子落入江中似乎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很快,那大一些的孩子便被追他们的人擒住了。哦,有一点忘了说,那大一些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武功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造诣,在这许多大人的围追堵截下,还能护住自己和那小孩子那么长的时间。”
李愈抬眼看向雨馀凉,道:“我不知道这事是否是雨少侠想听的那件事,不过除这件事以外,就我所知,十一年前的仲邑江边上也再没发生过其他不寻常之事了。”
雨馀凉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对李愈道:“那……那个时候,盟主你们的人没有问那些人是谁吗?还有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的身份……”
李愈道:“水南与水西井水不犯河水,那群人虽在水西水南边境处抓人,却也没有在水南的地界上怎么样。我们的人有什么立场上前去问?那群骑马之人抓住那大一些的孩子就也走了,我们的人随后向临蓟上报了这件事,我父亲才得以知道。”
雨馀凉眼神一黯,他仍有些不死心,道:“那么敢问盟主大人,十一年前的时候,水西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雨馀凉对离现在较为久远的武林历史较为熟悉,是因为相关的书看得多,但对于近二三十年的事,他便不那么清楚了。
李愈笑了,道:“我是水南武林盟主,对水西内部的事,能有多清楚呢?况且整个水西跟仲邑江相比,实在是过于大了,不寻常的事在一年中能发生很多很多。”
听李愈这么说,雨馀凉也觉自己这问题问得有些可笑了,可他同时亦感到自己离想要的答案已经很近,就在如此近的地方,线索却又断了,雨馀凉实在有些不甘心。
“不过,”就在雨馀凉难掩沮丧神情时,李愈又道:“那年水西鄜城倒是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不算小,却也不是那么大,我也不知那两个孩子遭到追杀是否与此事有关。”
看到雨馀凉迫切期望自己说下去的神情,李愈抿嘴笑道:“雨少侠,接下来我说的就是额外奉送的内容了,你可要在心中好好感谢我才是。”
雨馀凉道:“啊?啊……馀凉在此谢过盟主!”
李愈脸上笑意逐渐敛去,他沉声道:“十一年前,水西掌盟晁游——那时他还不是掌盟,向他们盟主进言,称水西的一些势力密谋反叛,要将卫氏赶下台,选出新的水西武林盟主。于是在经过卫氏同意后,以晁游为首,卫氏手下的一众人马迅速对晁游指认的那些势力进行了清剿。这次清剿过后,晁游在水西的地位步步高升,最终爬到了掌盟的位置。”
在听到“清剿”二字后,雨馀凉双眼便发直地盯着屋内的香炉,伴随着李愈清晰的咬字、镇静的语调,一个巨大的真相突然铺展在他面前,但他却一点都不敢往深处细想,只觉这真相是一个漆黑的洞,似乎有粘稠的红色血液从里面漫出。
雨馀凉道:“被清剿的,是哪些势力?”雨馀凉张口说话,才惊觉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李愈道:“很多,很杂,有的存在于一个门派中,但这不代表门派里其他人跟这些人属同一阵营。当年这事发生时,据我们李氏得到的消息,牵扯进其中的人数应当有一千以上。”
雨馀凉喉咙干涩,他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李愈没有问雨馀凉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亦没有问他与幼童落江、水西清剿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只是道:“雨少侠,你的问题我已经全部回答完了。”这位年轻的盟主有些出神,“说起来当年那个跌落江水的小孩子若还活着,是不是与雨少侠你一般大呢。”
雨馀凉眼珠移动,看向李愈,道:“馀凉多谢盟主告知……告知这一切。”
李愈道:“少侠不必谢我,这是我们的交易,是你换来的,我只希望少侠信守自己的诺言。”
雨馀凉颔首道:“馀凉这几日都会在这里,跟盟主说话。”雨馀凉一边说着,一边想,他向我要求的只是陪他说话,真是好生奇怪,而我适才答应他时,他的高兴也不像装出来的……武林盟主会缺陪他说话的人吗?尽管内心尚未完全平复,但雨馀凉已迫使自己将思绪从方才李愈说的事上拉了回来,现在的他,应该专心面对眼下的事。
李愈听雨馀凉这么说,看着地面,嘴角微弯又是一笑。
雨馀凉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委婉地提了出来,他道:“陆姑娘、权宁小兄弟也能陪盟主说话。”
李愈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落寞:“陆姑娘心中只有剑法。至于权宁小兄弟,他年纪尚小,一派天真,从小待在临蓟,在琥沙派生长,几乎从未到江湖上闯荡,第一次离开门派去办师父交给他的事就被贼人擒住,还是多亏了雨少侠你才捡回一条命。有些话,和他说不了的。”
雨馀凉默然。眼前这位在水南地位无比尊崇的武林盟主,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无奈、寂寞。
之后几天,雨馀凉都是一早就前往盟主府邸,到了傍晚才回客栈。他想要得到的信息差不多都已经拿到了手,至于之后怎么办,是去往水西继续探查还是怎样,雨馀凉心中尚且没有答案。而姬花青仍是早出晚归,整天见首不见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