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裴张跌跌撞撞地从树上半摔半滑下来后,抖抖索索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弓着身子小跑回家。
看到屋内昏暗的灯光,父亲难得回了家,正围着火炕扇着自己的背心打酒嗝,手边是吃剩的碗。
母亲在水池边洗涮,闻声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饭在桌上。”他的视线移到那碗压着盖,煨在炕边上的饭,里头有挑出来大块的鸡肉。
父亲见状抓了一块来道:“下次再这么晚回来就别吃了!”接着对母亲道:“他一个小孩子,弄那么多浪费了。这个家里谁干活,你不知道多做点肉吗?”
裴张闷不吭声地扒饭,吃完了将碗搁进水池,熟练地开始刷碗。而终于忙碌完一天的母亲坐在桌前,吃着她的白米饭和剩菜。
等父亲摔门走了,母亲将碗归进水池,裴张才听见她说:“承担不起风险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做。”
他应声:“知道了。”
裴张明白,他的母亲,是一位尽责的母亲,只是不爱他。
裴张强忍恐惧,去学着纪凡潇那样看向地面,巨大的不适感让他立刻就要回收眼光,逃离这种折磨。
尽管裴张的身体能够看见肉眼可见的颤抖,纪凡潇还是看到他一点点,松开了自己的手,而后目光逡巡上下,几乎是在主动模拟可能摔下去的恐惧感。
纪凡潇道:“害怕是有限度的,如果避开它,只会一直害怕,唯有面对它,突破那个界限,你就赢了。”
裴张奇怪的胜负欲被最后半句点起了火星,他沉下心,顺着绳一截截往下看。
真奇怪,他仿佛有一种□□和精神分离的感觉,兀自抖动的似乎是另一个人的身体,而他的精神来去上下自如,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他于是深化了这种割裂感,努力让□□传导至精神的那份恐惧被切断,他可以做到。裴张又一次有些恍惚,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不害怕高度。
像是突然被剥离了从小到大都披着的一层遮阳外壳,还不习惯见光似的。
“很好,看来你已经逐渐适应了。”纪凡潇看着平静下来的裴张,后者则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没那么可怕了,但总归还是站在地面上比较安心。
纪凡潇正要松下一口气,突然接收到了魔鬼的回礼——纪凡潇突然被自由落体下坠的裴张带的猛地上了半空:“靠!”
惊魂未定的纪凡潇被吊到绳顶时握住了杆,而拽住好几根绳才堪堪落地的裴张缓冲一下,随后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裴张解开绳时,回过神来的纪凡潇在顶上嘎嘎大笑:“可以啊裴裴!感觉怎么样!”
他嘹亮的声线回荡在搂过训练场的晚风中。
裴张缓缓道:“……只觉得自己人下来了,魂还在上头。”
纪凡潇闻言笑得更大声了,旋即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结,灵敏地蹦了下来,得意地拍着裴张的手臂。
裴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别把鼻涕往我身上蹭。”
被发现的纪凡潇炸毛道:“不都是你害的!不然小爷我怎么可能被吓成这样!”
纪凡潇看鬼似的看他道:“你以后成了老兵,一定是个疯狂的教官。”
裴张点头:“谢谢。”
纪凡潇忿忿:“没有夸你的意思……”
“纪凡潇!”方宽和袁疆一边大步跑过来,一边吼道。两人这才一个紧急立定站好,忘了刚才纪凡潇那声撕心裂肺,全训练场都能听见的惊叫。
“报告班长,是我约的纪凡潇爬绳。”裴张率先打报告道。
不料方宽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巡视了一圈,果断地冲着纪凡潇吼道:“好你个混小子,你这德性我还不知道吗!别带坏人家裴张,你让我这脸在人家二班袁班长面前往哪搁!”
裴张再次开口道:“报告班长,真的是我。”
方宽笃定地一摆手:“你闭嘴,虽说军事方面你比不过我们潇潇,但是为人我可太了解了,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违规的事,一定是这个混小子又跟你打什么赌,你讲义气才背下这个锅。”
……纪凡潇听着这有理有据的推测,自己都快信了,看上去还真像这么回事。
“什么叫军事比不过,说话要讲证据。”袁疆在一旁提出异议,方宽则是铁了心什么也听不进去,最后的结果是两位班长边走边打赌明天的爬绳成绩,而他俩负重罚跑十公里,
两人在夜风中并排跑着,绝非出于什么默契与亲密,只是谁也不能容许被另一方超过,而又都累地冲不动,只好彼此妥协地维持在一个水平线。
“我有澄清。”裴张瞟了他一眼。
平白被吊,背黑锅还挨罚的纪凡潇简直是有苦说不出:“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坦白说的跟假话似的,都没人信,真绝了!”
他一边跑,听着裴张一脸正经样地传授诈骗经验:“你不能总是违规,没人信。”
纪凡潇叹为观止:“今晚我可算是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