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愣愣地看着铜盆里被火焰逐渐吞噬殆尽的书本,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鼻尖好像又嗅到父亲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书香气息。
由于课本太多太厚,向阳没等它们烧完便开启了第二项进程。
她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都是她来日喀则以后记录下的生活点滴。
相册虽然很厚,但照片却只有几页。
向阳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是她计划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她来日喀则时间不算久,还没来得及拍出太多照片。
“这张是嘎玛在写作业,因为要写不完了,写着写着差点哭鼻子呢。”
“这是达瓦在帮阿妈做饭,以前那个小男孩现在也逐渐长成男子汉了,家里很多家务活都是他干的呢。”
“还有这张,这是前几天古突夜的合影,新年很热闹,大家都很开心。不知道阿爸你那里有没有新年呢?如果有会是什么样呢?”
“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向阳,是达瓦的朋友,很开心认识您。”
······
向阳拿起一张张照片,语气轻柔地讲述着它们背后的故事。
铜盆里的火已经越来越大,一团团烟雾升起,在风的作用下飘进达瓦的眼里,青年脸上一阵湿润,身边的女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达瓦低着头偷偷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擦去。
“咳咳咳!”一直在火盆后说话的结果就是——向阳终于被呛到了。
她艰难地侧过脸咳嗽着,接过达瓦拧开的水壶猛灌两口,才氤氲着泪花说:“阿爸,您渴望知识的感情太强烈了。所以现在我要转移一下您的注意力,这些照片也给您烧过去,慢慢看。”
向阳将手中的照片一张张放进铜盆,紧接着马不停蹄进入第三项进程。
书包里还剩一对纸币没有拿出,向阳掏出有些被压扁的黄色纸币,慢慢地丢进火焰里。
“阿爸,现在大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了,不知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不过看这纸币的价格,很可能你们那边会有些通货膨胀,我再给您烧些实用的东西过去。”
向阳说着又变出几间房和车,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女纸人,她盯着手中的东西想了想,最后把那张女纸人挑了出来。
“有房有车有钱,阿爸你在那边肯定能盖好几所学校,能教不少小学鬼呢······”
忽然,一阵风起,原本恬静的火舌猛然蹿起舔了一口向阳的指尖。
“嘶——”向阳被烫得一疼,下意识缩手。
“没事吧?”达瓦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紧张地捏起女生的手指仔细察看,嘴里轻轻呼着气。
“没事儿,”酥麻的触感逐渐取代疼痛,向阳将手抽回,嘿嘿一笑,“我知道了,这是阿爸在和我打招呼。”
纸币烧得很快,等向阳絮絮叨叨完毕,铜盆的物件几乎也都烧得一干二净,只余盆底一层厚厚的积灰。
达瓦突然开口,对着面前冒着火星子的余灰轻声说道:“阿爸,我们都很想你。”
又是一阵风起,天空中一片树叶盘旋着落进达瓦的肩头。
可现如今是冬天,附近都是枯树,怎么会飘来树叶?
向阳将叶子轻轻放进达瓦手心:“你听,阿爸说他也想我们。”
“达瓦,这个地方并不可怕,阿爸也并不可怕,阿爸没错,他也没错。”向阳说。
达瓦一愣,向阳这番话看似莫名其妙,但他却听懂了。
十年前自己亲眼目睹阿爸死时的惨状,从前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苍白、浮肿。
从那时起,这个场景便深深印刻进达瓦的内心,并曾经几度成为他难以挥散的梦魇。
可正如向阳所说,阿爸并不可怕。
这么长时间以来,达瓦一直认为若当年自己能更加及时地找到阿爸,阿爸断然不会淹死在那一方小小水坑中,他将那可怖场景的发生全都归罪到自己身上,压得自己透不过气,以至于每逢阿爸祭日,大脑深处都会不由地调出这段痛苦的记忆反复鞭挞着自己。
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却不能说服自己,所以他逃避,不愿再踏足这个地方一步。
但向阳却在今天将他带到这个梦魇之地,好像阳光穿破黑暗。达瓦环顾四周,原来这里并不像记忆中那般阴森恐怖。
虽然荒凉,但不可怕。
“谢谢你,向阳。”达瓦轻声说。
从女生今天所做的一切就可以看出她的用心良苦,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客气什么,我们俩谁跟谁?”向阳笑着拍拍达瓦的肩膀,对着空气挥挥手,“阿爸再见啦!快回去吃饭吧,别饿着自己!”
结束了这场并不算沉重的祭拜,两人在午饭后又跟着顿珠卓玛来到墓园。
几人将手中的鲜花依次送上,嘎玛还特地将自己考得最好的成绩单放在阿爸的照片旁边,墓园中还有不少前来祭拜的人,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出声。
临走时,向阳依然扭头望着照片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只觉得对方和自己幻想中的模样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