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猜得到祝英台所困惑和纠结的事情,但是……
以往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祝英台和他哥哥几乎是形影不离。
书院里兄弟多了去了,关系这么好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他抿了抿唇,转头回去取了自己的弓,独自对着箭靶练习。
而那头,祝英回张口想发问,却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她眼神飘向姐姐,希望能凭着双胞胎的默契让祝英回明白自己的困惑。
而祝英回,也的确理解了,她看着妹妹拼命暗示的样子失笑:“你想的没错,世家于这天下,的确是有所损害的。”
“他们以血缘为纽带,将权力传承,然而权力的与生俱来让他们的后代纨绔、不堪、视人命为草芥。”
祝英台茅塞顿开:“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明白。”
她重复了一遍:“我不明白。”
祝英回反问她:“昔日秦国王翦将军灭六国之五,以微末之身得封彻侯,不应该吗?”
祝英台重重点头:“应该。”
“王翦将军希望后代成才,严格操练儿孙,甚至将他们带入军营历练,错了吗?”
祝英台有些迟疑:“应该……没错。”
祝英回微笑:“的确没错,但是当时的‘黔首’、‘奴隶’有机会被如此操练吗?”
“昔日诸葛孔明用无可用,蜀汉人才凋零,是因为天府之国没有聪明人吗?”
“又譬如你我,难道世界上没有女子能比我们聪明吗?”
祝英台杏眼睁大,喃喃道:“所以,是因为真正贫寒的人根本无法接触到书本、武艺。”
“就算侥幸得了机缘得以读书习武,也无法被举荐入仕……”
梁山伯也好,荀巨伯也好,他们其实都是耕读人家,祖辈尚有余荫,家中情况不如其他人,却也仅仅只是不如自己的同窗而已。
祝英台眼神几乎在发光,她不惧怕前路艰险,只怕甚至不知艰险在何处。
她若有所思:“殷商之贵族,视平民为路边蝼蚁,汉代之宗亲,任意屠杀黔首,今日之世家,却不能不考虑百姓的想法。”
祝英台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哥哥,会越来越好的。”
祝英回深深地看她:“会越来越好的。”
面前的女子顾盼神飞:“总有一日,哪怕像是真的穷人,也能读书,也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到那时,没有人再能轻而易举地逼迫山长将人除名。”
她皱了皱鼻子,显露出了一丝嫌弃:“虽然秦京生这般的人就应该被除名。”
祝英台看着姐姐笑了起来,听见她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马文才弯弓如满月,桃花眼微微眯起,手指一松,那支箭咻地从中间将原本嵌入靶子里的箭矢劈成两半。
忽而,他听见几声拊掌之声,有人笑着赞叹:“好箭法!”
祝英回见他看过来了,眼梢一挑,将唇边笑意压下,故作正经:“马兄寻我有何要紧之事?”
马文才垂下弓,眼中冰雪消融,他还不大会应付祝英回这般调笑,只看着她:“事情的确有一件,但我并非为此寻你。”
他从箭篓中取出一个东西:“你的东西。”
祝英回一看便发现是那日的金色小球,细看之下,却又有些不同,她顿时了悟:“你拿来的?”
马文才嗯了一声:“我的人回去送信,发现已经做好了,便顺道捎来了。”
“顺道捎来了?”祝英回念着这几个字,笑吟吟地故意调戏“那你的人可真闲。”
居然还有空拐个弯儿去看八百年不联系的工匠。
马文才眼睫一颤,眼下绯色漫了上来:“嗯。”
他将自己的弓放在祝英回手中,祝英回的手指修长,倏而灵巧地滑过指缝,与他十指交握。
马文才猝然抬眼,俊美的容颜讶异之外,浅浅地露出了笑意。
他的弓很沉,祝英回倒是能拉开,但是准头就有些失误了。
又一次堪堪侧头躲开金球的袭击之后,马文才索性握着祝英回的手,帮她稳定这张弓,瞄准了金球的路径,咻的一声,金球落地,箭矢正中金球正心。
祝英回能感觉到他心如擂鼓,更能感觉到自己胸膛中的心脏越跳越快。
怔愣之间,就听见他在耳边道:“英回,今日十五,正是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