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马文才便告辞了,祝英回送他出门,就在仆人把马牵来的时候,那间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人忽而侧眼看他:“英回,不要忍耐着继续留在这里了。”
“我不会叫你背上不孝的罪名的。”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锲而不舍地包裹,祝英回只觉得酸疼之感一层层泛开。
在阳光下宛如青竹松柏的恋人,却在刚才的一间小小厅堂中沉寂得几近枯萎。
从未有过的惊慌涌上心头,促使着他去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让她真的被困死在那一方厅堂中。
祝英回笑了一下,很浅的笑意,却无比真实和温柔:“我心中有数。”
顿了一下,她忽而道:“若我无法,会来寻你帮忙的。”
马文才应了一声,却浑然不觉这是个什么样的承诺。
我愿意信任你,愿意在脆弱的时候向你寻求帮助。
我相信你绝不会对我的痛苦视若无睹,哪怕这痛苦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马文才离开了,但没有完全离开。
他太过敏锐了,祝英回暂时不愿离去,他便日日来寻,今日约她去看龙舟下水,明日请她去放马三山,除去晚上的时间外,绝不叫她在那个家里度过一秒。
祝英回顶着祝父祝母一日日放光的眼神,却又不愿意拒绝他,便每日应邀外出。
左右她与这两位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差这么点诱因了。
然而,相处久了,有些想法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逼迫着她问出一个不算理智的问题。
今日阳光不算烈,是难得的好天气,祝英回牵着马,沐浴着长风,连鬓边长发都在风中飞舞,她笑着,问了一个问题:“马兄,我家里那两个妹妹,我实在忧心她们,不放心她们嫁人,害怕她们遇人不淑,实在是头疼。”
璀璨夺目的凤眼注视着马文才,问:“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马文才正拿着草料喂他自己的那匹宝马,听见她问,漫不经心道:“既然你不放心,不叫她们嫁人就是了。”
马匹温顺地吃完了他手中草料,他拍了拍手上残余的渣滓——
“贵族成亲不像平民那么早,你比我小一岁,你的两个妹妹年岁最多不过十五岁。”
他的俊美本就带着桀骜不驯,此刻更是锋锐得叫人难以抵挡:“英回,明年你便可出仕,以你的能力,祝氏本就该是你说了算。”
“我护得了她们一时,护不了一世,还得她们自己立起来才是。”祝英回叹气“无论我如何,她们总归是她们自己。”
祝英回的顾虑,马文才心领神会,所以他说:“我记得宫中有女骑女书的官职,若是她们愿意,日后寻个贵女写份荐书便是了。”
二人的话题从女骑女书官职一路滑到山川风物,朝堂政事。
然而,今天却仿佛因为太顺利了,所以一定要给他们添个堵一样。
祝英回眼角看见了一个面色铁青的中年人,面目很是威严,此时怒火一起,便叫人心惊胆战。
马文才也注意到那个中年男子了,他的神色急转直下,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住了那人看祝英回的视线。
他这么一动作,祝英回不想知道也知道了此人是谁。
她内心叹了口气,大大方方地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太守大人。”
马太守没有和她寒暄的意思,又或者说,打从刚才看见两人低声谈笑开始,他就没心思和这个人寒暄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若真的只是朋友,马文才的态度绝不会如此温和。
君不见崔闫与其相识十余年,硬生生被表哥的态度搞得从崇拜变成了见到马文才就炸刺儿。
君不见王述被他儿子默认是朋友了,下手仍然毫不留情。
想到这几天马文才天天往外跑,马太守就恨得直咬牙,看着祝英回冷笑一声:“只希望你不要做韩嫣那种学生。”
祝英回并不意外,她伸手邀请:“太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太守看了一眼马文才,颇有些意外,点头:“好,本官且听听你有什么要说的。”
待到两人走到一边,马文才也被马太守带着的侍卫拦住了,祝英回往那边望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马文才稍安勿躁。
看着她明目张胆在眼皮子底下跟自己儿子做小动作的马太守:……
他倒真的有些欣赏这个人的心智了,如果马文才并非独子,马太守也会很高兴看见他和这么一个人喜结连理。
但很可惜,马文才就是,他必须有一个孩子。
所以这位会稽郡太守冷冰冰道:“有什么要说的,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