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有点摸不准了。
为什么要提到这个呢?
“比如我们高中做的那个密码,放在旧书里,伪装成前几年写的,”乔亦还在说,“就算被发现,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摩斯密码,只要写一句两种方式破译出来完全不同的话,就是只有你能知道的暗号了。”
应时月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他想问,你是知道我发现项链的秘密了吗,但又不想岔开这个话题,于是只能沉默,沉默等待乔亦自己的选择。
“但好像没什么必要,毕竟你又帮不了什么忙。”
“你什么意思,”应时月说,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怎么帮不了什么忙了。”
虽然他没有权势,但他起码可以办个签证冲去国外和乔亦见一面啊。见一面,说虽然我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至少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又不是一定要做队友。
应时月想。做不成队友做不成同事做不成同学都没关系,没有任何社会意义上的关联也都没关系,这些本来就不重要。
“一开始他们关着我,后来让我住在我爸在国外的一栋房子里。我妈那会病情急剧加重,所以给我挑在距离我妈住院的位置很近的地方,体现他的人文关怀,”乔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始了新的陈述,“有两三个人以佣人的身份监视我,出门的时候也会陪我一起。”
“有一天,我出去买了个新手机和新手机卡,晚上回去避开房间里的摄像头下载了我们的fc,注册了新账号给你投了个礼物,发了句留言,说十月好久不见,我记得你当时读过,”乔亦偏过头,回避开应时月探究的视线,犹豫了好几秒,才又说,“结果第二天,我就看到你骑车出事进了医院的新闻。”
应时月呼吸一滞。
他能预感到乔亦接下来会说什么……并有一种想立刻上去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说了的冲动。但身体好像突然就不受大脑控制,于是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等乔亦说完后半句。
“那天晚上我哥给我打电话,问我看没看娱乐新闻,”乔亦还是不看他,声音也毫无波澜,“他说,这回可以少试图和不该联系的人联系了吧?”
应时月好一阵没说出话。
他想到那场事故,想到莫名其妙冲向人行道又恰恰好刹住的车,又想到乔亦给他说,应该留下那道电动车上的划痕,说不要忘记,说不该被原谅。
两个月前的应时月,以为那是一种他和乔亦心照不宣的暗喻……而此刻的应时月才意识到,乔亦说划痕的时候,确实只是在说划痕,确实只是在说那场事故本身。
那本来就不是意外,而是对……当时和自己已然没有联系的乔亦的警告。而自己在其中,只是一个工具。
但是……
“既然我什么都不能做,”应时月问,“那我有这么重要吗?”
“你不生气吗?”乔亦没有回答他,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生气?”应时月反问。
“我的事情让你在不知情的时候受了伤,住了院,而我本人隔了这么久,才只给了你一个不带补偿的解释,”乔亦终于转回头,直视着应时月的双眼,“这不值得生气吗?”
所以“补偿”是这个意思吗?因为觉得自己让我受了伤,所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就想保护我?
应时月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烦躁感。
“这些事应该这么算计吗?”于是应时月低着头问,不再看他,“你是觉得我现在生气,就能抵消你的愧疚感和不安吗?”
这话说完,他才觉得……自己好像彻彻底底被乔亦牵着走了,无论是情绪还是对白本身。
他脑子很空白,已经不知道乔亦接下来想说什么做什么了——但无所谓了。应时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牵着走就牵着走吧,都无所谓了。
“那可以啊,如你所愿,你的遥控玩具我本人生气了,”他干脆躺倒在床上,闭上眼,又一把抓过小狗抱枕蒙住脑袋,才又一次闷闷地说,“我今天不想见到你了。”
反正现在11点56分了。
不要哭,不要上头,冷静一下。应时月对自己说。现在你很不清醒,快想想怎么应对,想想怎么回答。
但……直到他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都没想到答案。
至于这道声音……明显,开关的不是浴室门,而是宿舍门。
受伤的人为什么要到处乱走啊?
应时月这么想着,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也没管到没到十二点,总之就是穿上鞋立刻去开门——
结果乔亦就蹲在门边,并没有走远。
“你不怕扯到腿上的伤?”应时月深吸一口气,才装作若无其事说,“下周就要去录综艺了。”
“我想冷静一下。”乔亦站起身,左手在右手的伤处隔着绷带按了按——应时月看着他这种刺激伤口获取疼痛的行为,顿了顿,最终没有阻止。
“那你不该出来冷静,”他只说,“走廊的暖气怎么做到比房间里还热的。”
“因为下午忘关窗了。”乔亦笑了一声说。
总之,被这么一打断,什么“四分钟不见面”的事,也没人再提。
“但是……”应时月反而感觉自己倒是真冷静了,于是又坐回到床边。乔亦这回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
“但是,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你有那么重要吗,”乔亦打断他的犹豫,开口道,“到年底那个时间点,重要的已经不再是我会给你说什么,而是我不会再和你说什么……这件事本身,和你本人。”
应时月偏了偏头,有点理解,但又不完全理解。
“他打完那个威胁电话,我的第一想法是,我为什么要听,”乔亦继续说,说完自己都笑了出声,“我就要联系,如果他们再监视我再用这个由头伤害你,那我就冲回去直接把所有人都杀了然后去自首——但怎么可能真这么做啊?”
所以……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时候,成了一种威胁乔亦的手段。乔亦不知道自己的哪些举动处在监视之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动,只要不动,应时月就会一直安全,平衡就会一直形成——而自己这个砝码,从此往后,可以用来向乔亦提出任何不至于会让他直接翻脸的、没那么过分的要求。
“就算我知道他不敢真的对你做什么,就像他知道我有后手、所以不敢真的让我在世界上消失,但他也只需要确认一点,”乔亦收敛了笑意,“……即使他不对你下重手,我还是不会再试。”
如此一来,乔亦同作为自己弱点的母亲汇合,远在国内的应时月就成了他全新的弱点。
而他绝无可能同时顾及。
看来……乔亦之前的说法应该还有所保留。应时月心想。
连“后手”都说出来了,17岁的乔亦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大概真的做了很多事,多到那位应时月素未谋面的竞争者将他当做如此大的一个威胁,一定要将他物理意义上按在无法触碰家里商业版图的位置。
乔亦很聪明,应时月一直都知道。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置于这样的无解难题之中,而不是像很多资本家家庭的非长子长女一样,做个每月定期领取生活费、不参与任何管理、让所有人都放心的只负责花钱的小少爷。
“所以……”应时月沉默了一会,说,“为什么是我呢?”
他问完这毫无前缀的话,突然又有点紧张。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值得问的问题。应时月想,此刻有很多问题的优先级都更高。
而这个语焉不详的提问,自然也有无数种标准答案,比如室友,比如走得最近的同事,比如最好的朋友,比如最重要的同龄人,甚至可以有无数种不同的理解和指向性。
但……应时月知道这些,他还是问了,即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甚至不是一个他完全理性、并能做出回应的时间点。
就像乔亦也肯定知道应时月在试探什么,但也还是会回答。
“你想听什么答案?”乔亦问。
“想听你最想说的答案。”应时月说。
乔亦于是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最后凑上前,对着他伸出左手。
应时月能感觉到,乔亦的手指落在他的锁骨边缘——接着,那根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被勾起,从衣服中向外滑动。
那个小小的圆盘在皮肤上游走,向上。接着,这份触感脱离开他,来到了乔亦指尖。
应时月抬了抬眼。乔亦用很轻的力度拉着吊坠,低下头,在他嘴角落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无数缠绕在脑海中的线条在此刻被一一解开。
而现实世界的应时月,只定定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乔亦。
“对不起,”乔亦松开手,小圆盘吊坠随之落下,然后他重复一遍,“应时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