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射惊鸿在前,她们想着,沈欺再说出什么,都不会震慑到她们了。
“不必分辨谁是另类,谁又不是。”
沈欺下巴一扬:
“我们以外,谁也不留。比试场内就绝无另类。”
别的参试小组全数离场,胜者自然而然,就是他们。
宋既白颤颤巍巍:“怎么个‘谁也不留’法?”
前面他懂了,沈欺约莫是嫌找流彩石麻烦,换成了不找流彩石的方法。可后面这个,他死活想不明白,还能怎么做?
沈欺好似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叫他们一概离场就是。”
规则之二,中途离开比试场地,即为淘汰。
方堇色:“我们做得到吗?”
蝶仙:“对手那么多,我们打都打不过,他们会老实出去?”
其实,沈欺自忖,当然不是打不过。
他的命脉由绯刃所改,不属六界,化用六界气泽百无禁忌。
仙界当中,煞气难以寻觅。可他解除了拘灵,不需像从前那样藏着掖着,如果放开手脚,漫天灵气可以任他驱使。
当着众多的耳目,沈欺却不好表露得明目张胆。
以他展露出的资历,对比云澜大多神仙的修为,骤然将所有人打个遍,太引人瞩目了。
有人瞩目就有人追问,沈欺懒得一一解释。
况且云澜府的弟子,皆是仙族。
之于神仙,沈欺交手得不多,如何才能打过又不显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尺度他暂且拿捏不好。
因此,沈欺推敲出一个替代的方向:“无需与之交锋,也可做到。”
组内四仙:“???”
“使人离场,人既不愿离开,”沈欺淡淡道,“将场域缩小,便可以了。”
方堇色顿悟,宋既白、宛颐、蝶仙倒吸一口凉气。
蝶仙:“你打算破坏比试场地?!!”
方堇色:“可以这么做吗?”
“既无禁止即可为。”沈欺回复得无可挑剔。
宛颐:“不是啊各位,这是可不可以的事吗?”
这也是她写话本都编不出来的桥段啊啊啊!!!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宛颐崩溃道。
半夏师尊曾执掌方寸天,裁决仙界滋事之罪,在任之时,翦鲸随她断邪剪孽,至今为方寸天是仙官传颂。
若说刚才那一箭只是借了惊鸿的势,破坏比试领域,是要实打实地对上翦鲸的!!
虽然它也是虚象,但是,但是,它是翦鲸啊!
“不会有事。”
几个仙友担心他承受不住翦鲸的灵压,只这一点,沈欺确信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撂下这颗定心丸,也先不管他们信了没信、脆弱的心灵又能因为一声轻描淡写的“没事”定得了几分。沈欺决心已定:
“先试试看。”
他的试试,不是别人以为的,尝试能否成功,能否生效,而是……
他需要试试,将灵气发挥到何种程度,才能既做到他要做的,又不夸张得过了头。
沈欺委实多虑了一回。
——胆敢萌生试试的心思,就已经骇人听闻,夸张得让队友心惊肉跳了。
沈欺高举右臂,手引长弓对天。
控弦,出箭——
一箭分为无数,如雨似霰,飒飒然扑落地面。
坠地锋镝连成一根又一根锯索,交织相缠,直往地心削下!
脚下急剧晃动起来,一脉与箭雨相反的力量、裹挟着几可填山移海的神威——自地下喷薄而出!
宋既白等人摇摇倒地,动了动嘴巴,吐不出完整的音节。
比起“翦鲸”撼天动地的怒气,他们被更震惊的一幕封住了言语——
这片莽原,正在陷落。
锯索碾过的地方碎裂,紧接着,但凡所过之处,地势融解倾塌。
箭雨不断汇入锯索,它们由外向里地延伸,把比试场地一块块绞裂,然后粉碎了。
巨鲸之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开去。
论术场外。
立于浮空云台,比试局面尽收眼底,唐想妆从比试起旁观到现下,总算开得金口:“半夏,感受如何。”
翦鲸虚象,竟叫比试的弟子给破开了。
巨鲸轰轰烈烈地崩塌着,卿半夏没往心里去,反而有心情调侃:“试想一下,当你们在四方桌上兴致正酣,蔚然过来了。想妆,你又作何感想?”
唐想妆少有地默了默。
“不提也罢。”
很是妨碍雀场体验,很是没有办法,很是不想提。
卿半夏哈哈大笑:“此刻之我,正似彼时之你。”
“我竟有些庆幸,好在啊只用上虚象,否则翦鲸可该吃一把苦头了。”
她身后长枪应和一般,发出嗡鸣。
唐想妆所见略同:“亦然。”
惊鸿倘若有心,适才沈欺借势的那一箭,已足够给它造成深刻冲击。
“说来,”卿半夏一道打听了,“沈欺的仙道课学得怎么样了?”
唐想妆:“其心之坚,无远弗届。仙道之辩于他而言,是不辩之辩。”
仙道之道,以心为始。唐想妆身为仙道组执教之首,给出这样的评断,已是前所未见的高了。
严苛如唐想妆,判沈欺的辩文也挑不出缺陷。
沈欺归来后,云澜仙道课有史以来第一个满分出现了。
继而再次出现、次次出现,轰动了全府上下被仙道课折磨过的仙。
正当大家庆祝仙女师尊放松了判例,自己得到低分的仙道课业发下来,将他们打击得清醒了,纷纷幡然醒悟。
……哪有什么放松评判,不可能的。
“真不错啊。”
“百里也说过,近来他各门课业表现惊人,”卿半夏与有荣焉,“兴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提前学完四府课业了?”
唐想妆:“拭目以待。”
真是如此的话,着实是云澜建府以来头一遭了。
荒原巨变仍在持续。
沈欺同组的仙君仙女们,勉强站直了回来,举目四顾,呆若木鸡。
入眼山摧地陷,劲风如芒。
天地间风云激涌,沈欺身形纹丝不动,唯见白发猎猎翻飞,旷野里奔流一条霜雪的河。
气定神闲,长身鹤立。
看上去,好大胆,好狂妄。
……好爽。
“计划开始了。”
四仙被此情此景冲刷得怀疑仙生,那个对他们说话的人,见着像是蒙上一圈亮闪闪的金光。
他们回以沈欺四道崇敬的眼神,不亚于朝拜尊神:
“您说。”
“全听您吩咐。”
转眼,小组交流毕,往不同方向散开了去。
分开的时候,明明对各自的任务了如指掌,却迷迷瞪瞪的,好比梦游。
莽原四野,散落各处的比试小组正谋划着战局,陡然天摇地晃。
全无任何预兆,众人大惑不解地遭受了一波又一波殃及,回过神来,地面在……破裂?
?????
莫非比试到中途,师尊们犹嫌不够,增添了考验?
呃,那天上地下两股冲突的灵气,又何从解释?
他们不乏惊恐地对视:总不可能是哪个小组下的手吧!!!
场地飞速缩小,各组顾不得别的,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尚且完好的更里处逃窜。
却无一例外,做了无用功。
巨鲸塌陷的速度无人能及,把他们逐个甩飞了出去——参试的弟子们接二连三,天女散花般跌落场外。
面面相望,不可置信:他们在同一时刻,齐齐整整地失去了比试的资格。
……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宋既白也很想问。
整座莽原只剩墨色虹脚下一处平整的好地,有且仅有他们五个,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嗯,这是沈欺提前告诉了他们,最后会和的地方。
宛颐眺望跌出去的一群仙友,疑心自己还在发昏。
“我们……得胜了?”
方堇色:“应该是的。”
“赢了?就这样?”蝶仙犹在梦中,毫无真实之感。
可是,她想来想去,对手全都没了。
哦,是的。
他们赢了。
宋既白挠头:“那我们可以出去了?”
三仙女混混沌沌,点了点头。
他们艰难消解完了获胜的喜讯,便要结伴而出。
即将踏出一步,方堇色眼角余光掠过了什么。
像是影子,在动着,难以忽略心头异样,她回头瞧去——
空无一物的墨色虹底下,平白多出来一个人!
“——岑航仙君!”
一贯细声细气的方堇色,惊叫出声:“你怎会在此?”
“我分明看着你出去了的呀!”
方堇色左右诸仙险险止步,与岑航打了个照面,神情各异。
别处不是都塌完了吗,竟留了条漏网之鱼?!
这位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岑航仙君,位列初等弟子,曾经于初等各科课业得过第一的名次。
是的,曾经。
最近么,有个人蝉联了万象课以外全科第一,将他的记录打破了。
云澜府能人频出,纵是优秀勤勉如岑航,做不到回回把第一收入囊中。而那个人,每一科,是初等弟子必修的每一科,尽数占据首位。
怎么做到的啊啊啊。
没错,那人正是沈欺。
岑航仙君是个大度的仙,并未心生嫉妒之流。嫉妒是不嫉妒,从沈欺这组扳回一城,总归不无自豪:
“你们打算把别组逐一排除,直到场上无另类,不战而胜。”
“我说的对吧?”
宋既白顿时没藏住,满脸写着被揭穿了几个字。
岑航便知说中了。
“我说岑航兄,”宋既白干脆扯开话题,“你到底怎么留下来的?”
岑航得意:“自有我们的手段。”
事实则是,岑航炼造过一只可容乾坤的葫芦,见着天塌地陷,他赶忙躲进葫芦里,同时捏了个假身。
“掉出去的不是我,是我的假身。”岑航坏笑道,“兵不厌诈啊。”
“是我们组胜了。”
比试立刻结束,他的同伴们是被逐出去了不错,可还有他在场,并且……
“是啊。”
突如其来的清凌嗓音,岑航吓了一跳。
是沈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背后。
事到临头功亏一篑,岑航却见他笑。
凌厉,浓烈,天际墨色虹浑是因他而褪去了颜色似的。
“是你们胜了。”
沈欺慢条斯理的:
“——假使我们并非另类的话。”
岑航一愕:“你们……”
“你们该不会?!”
岑航直觉他错算,抑或漏算了什么。宋既白变了脸,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抻开袖子,露出一物。
一束明光大放。
那流光溢彩的事物,不是流彩石又是什么?
岑航叫雷劈了也似,胸口一跳,终于后知后觉。
“你们也是另类???”
更猛烈的雷还在后头。
三名仙女姗姗飞了来。
和宋既白袖中灵石如出一辙的事物,她们每一个,手里都有一颗。
四个人,人手一颗流彩石。
四分。
岑航再也无法镇定了。
“你们怎会有四颗流彩石?!”
“从哪里拿到的?什么时候?”
“嘻嘻。”
“我们啊,”蝶仙嫣然一笑,“本来就不是只把大家请出去而已哦。”
比试场地由外向内崩塌,而崩塌的走势,是沈欺事先算好的。
巨鲸陷落,众人不愿离场,定是沿着塌陷走势相对应的方位逃。由此,沈欺便能操纵他们的动向了。
蝶影和天工匕合力,查出了前一刻流彩石所在的位置。于是沈欺着重关照三支拥有流彩石的小组,将他们引上设计好的路线。
只有通气的同组仙友,知道怎样行进才是绝对安全,并有闲暇做些另外的事。
比方说,趁着众人慌不择路,埋伏在持有流彩石那三组的必经之路上,乘隙而入,顺利地夺人所好。
这,才是沈欺计划的全貌。
“不是,”岑航听完始末,没有好受一点,快被滚滚天雷砸死了:
“这地塌了是你们干的???!!!”
苍天保佑,他一直以为是半夏师尊撤走的翦鲸虚象,沈欺他们只是使了些法术绊走对手而已。
哪曾想!他们!把场地!给掀了!!!
想到这一出的是谁啊,太诡异太可怕了吧!!
岑航心态连番大起大落,自知挣扎无望:“行吧。四分,你们赢了。”
“不止。”
他又听到了那道声音,清凌凌,寒玉漱川。
岑航再次受到惊吓,瞄了眼沈欺,居然一丝丝发憷。
他这位府友的形容气度未免太出挑,饶是平心静气地说着话,都叫人不敢妄为。
那两只透绿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被他凝视,总感觉一切隐秘无所遁形。
不巧。
沈欺确是将他心中所想看透了。
岑航看到四颗流彩石前笃定得胜,说明在岑航的设想里,他们手头不曾有过一颗流彩石,驱逐了另类也是因此。
沈欺他们非为另类,让岑航一个另类留了下来,就不能得胜。
仅仅如此,沈欺一组零分,岑航一组也是零分,何来获胜之说。
之所以岑航自信会胜,是因为……
岑航突地动弹不得,一股无形力量轻易将他钳制,拎起他系在腰间的葫芦。可怜了那葫芦法器,受了莫大压力的胁迫,打着哆嗦,巴巴地倒出一样物件。
因为他握有一张胜券。
岑航眼睁睁看着自己保管的那颗流彩石飘起来,飘远了。
顺理成章,落入白发青年手里。
而他轻笑了一声。
“现在,是五分了。”
最后一道墨色虹黯淡下去,比试时间终止。
卿半夏宣布结果,宋既白之组胜出,计五分。
名义上的小组长只喜悦了瞬息,宛颐给他使了个眼色。宋既白一晃眼脑门涔涔冒汗,脖子一伸,为他们组的莽撞认罪:“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请师尊见谅。”
对法器虚象痛下杀手真不是他们的本意啊,求师尊们千万不要怪罪!!!
“不打紧。”
“你们将比试规则领会得很好嘛,哈哈哈。”卿半夏笑道,不见一丁点怪罪的意思,甚至颇加青眼。
宋既白捡回一口松快气,感动不已。
前后左右,艳羡的眼神包围了他们几个。还有不少悄悄挤眉弄眼的:大家以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被丢出场外,攒了一肚子谜题,等着散了课逮住宋既白一组问个究竟。
“今日一试,想来各位互有诸多神通请教。”
唐想妆见此,深思熟虑道:“如此,今日之课业,以此次比试为题,各自作一辩文,三日内交至仙师院。”
所有人开始头痛了。
呜呜呜,仙道课就算了,怎么万象课也逃不掉辩文啊!
但冷酷如仙女师尊,是从来不听座下抱怨的。
遍野哀鸿,唯独沈欺这一组得到了五分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