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身着黄袍,缓缓地走向自己,他的手宽大又冰冷,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到床上,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是一张睥睨天下却兴致缺缺的脸,莫应缇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莫应缇想要行礼,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无法挪动双腿,依旧尽力行了个礼:“陛下。”
除了那次梦见,莫应缇入宫以来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不是在阖家宫宴上,就是在皇后寿宴上,那些时候,莫应缇的位置总是被安排在最边角的地方,坐在最中心的人若是不刻意寻找,是绝不会注意到她的。极有可能舒景聿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舒景聿眼波微转,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珍贵人倒是一脸疑惑,连忙将她扶起来:“这...摔到了头,脑袋坏掉了不说,怎么都不能走路了呢,你别愣着了,快来看看缇贵人这是哪里的毛病。”
舒景聿还是站在原地,他似乎对颐指气使的语气颇不敏感,反而沉浸于莫应缇的那声“陛下”上。此时似乎除了莫应缇其他人都将他认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医,而舒景聿本人似乎正在适应这太医的身份。
莫应缇见他这副模样,却也不好在珍贵人面前多问些什么,只是为她解惑道:“珍姐姐,我之前听说,这脑袋上脉络众多,掌管着人周身的感觉和运动,若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很有可能产生一些躯体症状的,我这次多半是伤到了连通腿部的脉络。”
穆乐珍醍醐灌顶,倒是一点也没怀疑:“妹妹竟对医术颇有研究,真是个宝藏人儿,我看你啊,比这太医还厉害呢。”说罢,她又转过身嫌弃地看着舒景聿,“我看呐,若是你的医术连缇贵人都不如,还不如早早禀告魏令丞,把你废黜了才好!”
眼看着舒景聿的脸色越发得难看了,那冷峻之色竟让穆乐珍也有些发怵了,但她又想,自己才是上位之人,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太医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正要发作,却被莫应缇拦下:“姐姐莫着急,犯不着为了我跟他置气,虽说这太医不太懂规矩,总归是通过了太医院的医理三试的,比我这种随意翻看了几页医书的要强,姐姐若是真的赶走他了,那妹妹的病可真被耽搁了。”
穆乐珍叹了口气,道也是,“还亏的妹妹你宽厚,若是今日他是给静嫔看病,那可保不齐要挨多少板子了。”
“静嫔?”毕竟上一世莫应缇在床上躺了一年有余,雪阳宫外面的世界了解得甚少,只是偶尔听黄芪提起过几句,她努力回忆着太和四年三月初十前后后宫的概况。
“不敢相信吧,虽说她是和咱们一起入宫的,可人家就升了嫔位,也难怪妹妹你不知道,就是你昏迷的这几天,太医说静嫔已有两月的身孕,这喜讯一出来,皇后便向皇上邀赏,说是要晋位份,你也知道,咱们这个皇上,向来对后宫之事不感兴趣,二话没说便允准了。”穆乐珍挑了挑眉,又看了眼舒景聿,“人家静嫔的胎可是由魏令丞专人照管的。”
“那是自然,”莫应缇连忙搭话,“静嫔怀着皇嗣,自然是要紧一些的。”
“哎,可别说了,自从怀上这皇嗣,这静嫔越发狂妄了...”穆乐珍正要说下去,莫应缇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发现还有外人在场,她嫌弃地看了舒景聿一眼。
这次舒景聿倒是识趣得很,朝着两人生疏地行了个礼:“朕...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的眼神落在莫应缇脸上,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莫应缇只朝他点了个头,意思是“我等着你”。
上一世莫应缇被砸伤脑袋行动不便后便一直身居宫中,后面宫里发生的大事也只是偶有耳闻。她和穆乐珍是入宫后不久认识的,相比京城其他府邸的小姐,穆府只能算得上是小门小户,穆父是正五品给事中,虽然职位颇为重要,奈何品级不高,俸禄有限,穆德厚一向勤勤恳恳做事,年轻时因过于耿直,得罪过不少上头的大人物,很多后生都升了,可他却像个万年老龟一般,稳坐门下省,时间久了便有些许壮志未酬的悲凉之心。穆乐珍是穆父样貌生的最好的女儿,一向自视清高,??不满父亲固步自封,觉得是父亲处事不够圆滑才让自己在京城处处不如别人。后来托人举荐入了宫,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自然不愿与她为伍,她观察了一圈,发现了莫应缇虽说家底一般,相比于宫内的奢华浓重的妆面和金银相撞的首饰衣挂,虽说略显单薄了些,却胜在长相清丽脱俗,身段利落干脆,别有一番风情。也难怪区区小地方府尹的女儿,也能进得了宫门。
若是说巴结豪门贵女有损清高,那么结交小门小户对于穆乐珍来说则是小菜一碟。她是这样打算的,若是莫应缇将来真的得宠,自己也可以算得上是她的患难之交,若是依旧是籍籍无名,那么在自己上位时该利用的还得利用上。可时间越久,她越是发现这女人不好驾驭,虽说她平时大大咧咧,做起事来爽快利落,可她的缺点也格外明显,主意太大,怎么威逼利诱都是没用的。这样的不好控制的人总归惹人厌烦的,穆乐珍心道,她这样的断不会讨圣上欢心了,若自己不除她,也会有人看不惯她,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遣退了舒景聿,穆乐珍反而谨慎起来,她狐疑地看了莫应缇一眼,心想:这石头怕不是一下砸坏了她的脑子吧,一会儿喊自己珍妃,一会儿又喊陛下的,性格也与昏迷前大不相同了,之前的莫应缇可是直来直去,毫不顾忌的,可现在话儿也说得圆润,直往人心里去。就好像...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上一世刚入宫的时候,莫应缇的确不拘小节大大咧咧,但黄芪是深受宫里礼制规范的二等宫女,常常指出莫应缇的礼仪错漏,莫应缇常常抱怨被她念叨得耳朵都起茧了,可这些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一年多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她了。
“妹妹,你刚刚是不是糊涂了?”穆乐珍一副关心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刚刚对着那个新来的太医喊‘陛下’?不是姐姐多嘴,这可是大罪。”
莫应缇眼珠一转,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