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树下在图南的故事中热闹到深夜,直到大部分人撑不住才散场,图南也打着哈欠跟着寨主去寨主家借宿。
长白云岛本就多山地,平原狭小,本就在山里的山寨更是没一条平整的道路,怕老人摔着,图南搀扶着老人。
寨主忽道:“你是海国的人吧。”
图南闻言也不惊奇,当货郎这么久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拆穿。
山民因为生活困苦与生活范围狭小而见识浅薄目光短浅,但山寨也不是完全与外界没有联系,山寨需要盐需要干海带,寨主便是负责这方面的,眼界多少强点,不然山寨早被商贾坑死了。
图南点头。“我是县长从海国带来的人,县丞想了解本地的情况,又怕官寺里的人骗自己,便派心腹扮做货郎了解民情再汇报给她。”
寨主一脸怎可能有这样的官吏,我莫不是被骗了?
图南补充道:“海国征服长白云岛时间太短,没怎么收拾本地豪强大户,若你们平时有受过他们欺负,这欺负又是违法的,可以给我点钱,我可以帮你们禀报县丞。”
寨主松了口气,熟悉的味道,这才是她认识的官吏。“你要什么?”
图南答:“一桩案子一个贝钱。”
寨主根据图南之前做生意时的物价估算了下贝钱在图南这里的价值,觉得划算,遂点头。
谈完了报案费,图南换了个话题。“待宰了豪强大户的肥羊,我想建议县长修路,让山里的山寨同山外往来方便,你觉得如何?”
寨主拧眉。
图南补充:“不征山民徭役,豪强大户那么肥,足够给干活的人管饭且吃饱。”
寨主更狐疑了。“县长凭什么这么做?”
图南淡定回答。“海国很富饶,渔业发达,鱼不值钱,所以会给干活的人吃鱼吃到饱。”
寨主仍旧半信半疑。“县长能得到什么?”
图南熟练的回答:“商税,海国很注重商税,山民与山外做生意,官府可以收到商税。”
寨主放下半颗心,听起来很合理,但徭役管饭且吃饱还是充满荒诞感。
图南一脸无奈:“徭役真的管饭,不信你们可以找人去东边的中云岛与西云岛打听,再不行,等山外动工时,你们也可以派人去看。”
“那征税吗?”
“不征修路税,修路的钱从抄豪强大户家得到的钱财里出。”
寨主更不放心了。
图南更无奈了。
所幸翌日走的时候仍旧得到了价值十四枚贝钱的额外财货。
别管这些人对修路这事怎么个态度,只要将这十四枚贝钱对应的案子处理好,初步信任就能建立起来。
走远后,图南取出一副舆图,在舆图上画上更多山寨村落,并在某个山寨上画圈,同样画圈的还有十五个里聚,都是她这段时间跑过的里聚。
“山民这里也了解得差不多,该去官衙报道了,再不去报道就是迟到,上任时无故迟到可不是好事。”图南看着舆图,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经过几个平原村落的路线。
“回去的路上还可以再看几个平原村落,干基层小吏真不容易,光是与民的信任就是个大问题,更别提一个人一个想法,也不知其他人怎么干下来的。我现在完全理解皇当初废了前嗣君赐死前陆君后,搞出让夔侯小君改嫁弟弟的想法,虽然王子王女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但说得好像十洲七洋从古至今的君王没接受顶级教育似的。禺京不好说,但禺虢乎民哪个不是从小接受嗣君教育,接受最顶级的教育,结果俩加起来还不如一个没接受过帝王教育的私生女。还有陆地上五花八门的君王,接受同样的教育,出明君的概率不足一成。比起相信教育能将王子王女教出明君,能将国朝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是相信从基层小吏一路摸爬滚打上去的陆君更靠谱点。”
嘀咕着将舆图塞回怀里,图南踏上归程。
平原农人的生活....虽然很荒诞,但图南感觉平原上农人的生活水平真的不如山民,倒不是农人在平原上耕作收获的粮食比不上山民。
山区土地贫瘠,能收的粮食法非常少,山民的收获量是远不如平原农人的,但山民不用缴税,于是出现了吊诡的一幕:贫瘠山区的山民生活水平比富饶平原上的农人高。
图南顿时领悟了两件事。
“若长白云岛的神话传说没问题,那岛上的居民都是当初逃难来的,逃难的流民选择栖息地时肯定会选择更好开发的平原。山区在最开始是没人的,现在的山民,其祖上都是平原居民。”
“很好,完全理解了陆地上的户籍与路引制度,有户籍路引制度还有这么多人口跑去同豺狼虎豹当邻居,若不限制农人的迁徙,不将农人束缚在土地上,人还不得跑光?”
“但前人造的孽,现在得我来收拾烂摊子。”图南郁卒的走在县城街道上。
说是县城,只有一条街,就这条街的道路也只是平整过的土路,天气晴朗时还好,下雨时就是烂泥潭。
图南运气不错,入城时不是下雨天,但昨天晚上下过雨,地还没干,因此走到县衙门口时满腿泥,再加上穿着在山里奔波月余的衣服,不出所料的被走出来的两个胥吏当作要饭的。
一名胥吏挥手。“滚!臭要饭的居然跑县衙要饭来了。”
另一名胥吏拦住同僚。“等等,这好像是个女的,虽然脏了点,但身材不错,我请你吃饭,你跟我回家如何?”
看懂对方眼神什么意思的图南:“....”
深呼吸。
不行,忍不下去。
老娘是好色之徒,但也没这么对待二十八任,现在居然被人这么对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图南取下在山里行走时开路与以防万一的柴刀,一脚将驱赶自己的胥吏踹出五尺远,再用刀背击打在另一名胥吏胳膊上。
咔擦。
待主薄与吏曹们赶来时,图南已经结束战斗,坐在县长的位置上干饭,书案上摆着县长的铜印、符验,下方是两名正在哀嚎的胥吏,仅从外表来看,一个缺了半边牙,一个缺了半嘴牙且胳膊骨折。
“这俩调戏我,从今天起被辞了。”图南指了指下方的俩人,宣布了俩人的结局。
众人看了眼图南,图南虽然还没换衣服,但脸已经收拾干净,也去了头巾。
图南自己不觉得自己多美貌——二十八任随便哪个的颜值都甩开她十条街——但在众人看来,这名鲛人容色甚美,然容色再美也掩不住耳畔的耳鳍与海蓝双眸。
东岛刚被海国征服,也知道会有个鲛人县长来上任,还敢调戏鲛人,两名胥吏很勇敢。
不过只是辞了,而不是打杀了,新上任的县长竟这般妇人之仁,看来是个好拿捏的,放心了。
松了口气且心思活泛起来的众人对图南的宣判无异议,图南遂进入正题。“将所有人喊过来,我要认一认人。”
经历了门口的调戏,她很好奇这座官吏们的成色。
望云县是人口不过万的下县,按照海国对县的编制规定,除了县丞,还当有县丞一员,掌管粮司、征税;主簿一员,掌管户籍、巡捕;县尉一员,掌兵政与治安;教谕一员,掌管教育;驿丞一员,掌管邮递;田曹一员,掌农政;度支曹一员,掌财税的统计与支调;户曹一员,掌户籍;水曹,掌水利道路;吏曹,掌管官吏考试;刑曹,掌缉盗、盘诘、监察、狱囚;林曹,掌山泽之利;医曹,掌医药;若是临海,还有渔曹。
大吏们手下还有少则十数名多则数十名的小吏,加起来约百七十人,但实际上编制不满一半,连曹吏都只三分之一,遑论小吏。
而到场的实际人数超过两百名。
出现诡异情况倒不是低下人阳奉阴违,而是此地本来是燹朝的地盘,燹朝与海国的编制定数有差异,没海国这么复杂,再加上海国打过来时打了一场,城破后官吏们死了一半。
再就是,基层事情非常多,因此除了有编制的胥吏,还有没编制的杂吏,后者的人数往往是前者的两倍到十倍不止。
图南拿着名册看了半晌,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得,先别想与民的信任问题了,先解决人手问题吧。
曹吏这个级别的大吏,图南没有擅自任命的权力,至少折丹王在位后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