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我用蜀州鼎汇丰做担保,这是我的身家性命不容闪失,所以没法压缩时限。”
赵淮安:“大致说下你的想法。”
泽尔故弄玄虚:“圣人谋之于阳,曰明。”
赵淮安白其一眼,却并非厌恶他反而打趣道:“而你并非圣人。”
泽尔见他态度平和,遂说道:“沙海最东端的铁战部从秋季到来年春季都会开放盐市,我不日就会进入沙海放出我们收缴的铁劵。我只需要你成立官营铁劵铺子,并把官营铁劵铺子的经营权交给我。一年之内,我用你给我的铁劵回吸流入沙海的蜀铁。”
赵淮安眸中黠光涌动,他大概知道泽尔的手段:“你想把这些旧劵用在沙海?你有那么大的体量吗?”
泽尔:“我常年在西帕高地护商,也有几支商队,白嫖这种事谁不愿意做?半年后,这批铁劵会通过盐市稀释进入沙海,你再宣布废除民营旧劵发行官营铁劵。”
赵淮安冷声道:“你用这批铁劵买了沙民的盐货,一转身就让我宣布废除铁劵,这不是逼他们造反吗?”
泽尔狡黠一笑,说道:“姑父,铁劵之所以能流通是因为它能兑换出铁币,沙民之所以敢收铁劵也是因为兑付有保障。我们缴获了那么多铁劵却无法在蜀商手中兑出铁币,这批铁币在哪里,我们猜想应该在沙海。可怎么让沙民交出来了,只有废除旧币,改发新币。持有旧币的沙民知道去哪儿兑出铁币,而我会付息发放新币。只要我们官营铁劵铺子加息放券,流出去的铁币自然而然就会流回来。说到沙民造反,先反的也是铁战部,倘若沙海各部人心凝聚牢不可破的话,就会想要在帝国身上找回损失。我相信强大的帝国有能力应付。”
赵淮安嘴角抿动,了然泽尔的意图,无论消失的铁币到底是在沙民手里还是谁人手里,先用旧币冲击沙海贸易,让把持盐田最是富余的沙海铁战部狠狠损失一笔。然后以付息换币的办法诱惑沙民去兑出铁币,他们会发现大批铁劵无法兑付,这样的恐慌会让沙海内部先乱起来。帝国这个时候宣布发行官营铁劵,并付以利息,这样对民营铁劵将是致命的冲击,沙民为降低损失会选择把手中的铁币放在官营铁劵铺子里。最终让蜀铁回流蜀州。
他不禁搓了搓手,满是意味地冲着泽尔笑了起来。
泽尔继续说道:“当然,这中间我以官营铺子的名义传些小道消息,配合收币。沙民用贸易的方式吸走的蜀铁,我们会以票汇的办法回流。”
赵淮安对其他说道:“既然是官营铁劵,你就要顾忌朝廷的体面,不能给京畿泼脏水,不能以盈利为目的!上个月我为了收回铁币,开放禁権。铁币没收回几个,却教会了蜀民炒卖禁権。蜀州易币,关乎边陲安定,你给出的利息不能太波动,切勿把蜀民搞疯癫耽误农事。要是沙海未乱,蜀州先乱,我们都得提头上京畿请罪!”
泽尔哈哈笑了几声,才轻声说道:“这是当然,利息给得越多,我亏的越多。”
赵淮安讽笑:“真的会亏吗?单论交给你的旧票就能养你身后十代人!”
泽尔:“无法兑付出铁币的铁劵等同废纸!姑父,我是在拿商人最宝贵的信誉为你做事。”
赵淮安沉声正色道:“你以我妻侄的名义走进我的官舍,官营铁劵铺子的帐册一定要做好,不要给人留下口舌连累你的姑母。”
泽尔:“这是当然。也请姑父这半年多与蜀商走动,让他们不要疑神疑鬼的瞎猜疑。”
这晚,泽尔同赵淮安边吃边聊直至深夜,偏厅的烛灯都换了三次。
因地域不同,风俗迥异的原因泽尔在西帕高地从未饮过酒,回到伊斯坦布尔也只会小饮几杯果酒。赵淮安给他上了剑南烧春,三杯下肚就面红耳赤。
泽尔眼波迷离,却舍不得放下酒杯对赵淮安大着舌头说道:“三日开瓮香满域、甘露微浊醍醐清。古人诚我不欺!姑父!这果然是好酒,好酒!太香了,怎么能这么香。”
赵淮安也是趁此机会小饮一番,见泽尔酒力不胜还坚持与自己对饮,到底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小子,透着股可爱劲。这让他想起自己这个年纪,殿试三甲,参加琼林宴坐在最末席远观坐在最靠近金陵台位置的状元郎林书翰。从他当贡生参加牡丹宴诗会开始,他就把林书翰当成标杆勉励自己。
他来了兴致,对泽尔说道:“今日家宴,只有酒没有歌,缺了些兴致。青阳,你去把我的三弦琴取来,我给侄儿弹唱一曲。”
这晚林夫人没阻止丈夫喝酒踏歌,来蜀州之后他的精神太过紧张,不管泽尔跟他谈了些什么,能让他高兴的必然是事情有所转机。
赵淮安调了调琴音,弹拨起曲调满江红。
“秋水弥天,飞沙渡,几番风雨。玉露深瓶,琼滑杯过,欲醉难醉。
轻罗细姊拨琴声,谁家伶音惊珠泪。更向晚,良辰旧约空负,景不再。
叶尽时,裘难暖;云停处,曲终散。天公怜离苦,传音鹊桥。
乍看月影叠重重。不知归期何年年。
终不过,望断银河路,空嗟叹。”
赵淮安唱罢对泽尔笑道:“这首词是你父亲高中状元之时写给花魁的曲词,所谓少年风流不过如此。”
秋月高悬,寒蝉凄凄,凉风吹酒醒。
泽尔打了个寒颤,他从未听过父亲写的词,也不敢相信他爹的心思如此温婉细腻。他嘀咕道:“我爹那样的人,能写出这样小女儿家心思的词?”
林夫人掩袖轻笑,心说你爹这首词是写给国师大人的,当然要多温柔就多温柔,要多缱绻就多缱绻。她对泽尔笑道:“这首词是挂在樊楼当招牌揽客用的,卖个人情。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对林青阳说道:“你给少爷弹首二哥哥写的水龙吟,让他听听二哥哥的真情实意。”
在旁伺候的林青阳接过赵淮安的三弦琴,直接以站姿执琴作弹,唱道:“金戈宝刀玉带钩,擎鹰御马猎长空。将军白发,玉门关外,何曾回首!翠波江头,凌烟阁上,作经纶手。看江山万里,功名本是,尽狼烟,灭烽火。况乎胡地凉霜,今又是,送君沙场。秋来捣衣,与天争寒,早寄北疆。沃野风清,粟酿新酒,何日可尝?待他年回朝,乾坤事了,添新人妆。”
泽尔喜欢林青阳的唱腔,清爽空灵让他想起广阔的西帕高地,旷野的风四面八方的乱吹,风沙走石间是断断续续的驼铃声响。他伏桌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青阳竟似呆了,待她唱完他才痴痴的说了句:“姿烈如阳,甚好。”不知是在说词还是说唱词的人。
赵淮安顺着他的眼神望向林青阳,异域的美那么张扬,与帝国传统含蓄的审美观那么不同,就像戴着眼罩的泽尔一样,不容忽视。赵淮安心念起,泽尔要操盘回笼铁币,要拿走巨额铁劵进入沙海,不能不在他身边放个自己人监视他。
赵淮安指着林青阳对泽尔说道:“你姑母这个养女会照顾人,是个算盘手。你去沙海带上她,让她帮着你。”
泽尔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糊涂,他望着林青阳说道:“甚好!”
林夫人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赵淮安对林青阳说道:“这次你表哥要去沙海,你也是沙海人,过去该帮衬的就得帮衬,好好伺候,知道吗?!”
林青阳一听能回沙海,不待林夫人同意便向泽尔行了一礼。
赵淮安顺势抬手说道:“那就先扶你表哥回房休息吧。”
林夫人站起身想要反对,泽尔已经早她一步拉起林青阳,半边身子直接靠上她身,一步一顿地说道:“那就麻烦表妹妹领路,带我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