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冷幽幽的望向他,说道:“我一心赴死,大人无需救治。”
她费力的抬眼,望向萧凌寒继续说道:“你是大人也是仙长,你可以把原本固定分配给总商们的禁権变成三年不记名禁権,逼我们收散户的禁権。也可以新旧换币,作废我们放出去的钱引,让放钱人都来闹我们。更可以查抄铁劵铺子,逼得那帮大掌柜谣污主家。现在,我们没有现钱维持権商经营,手里的禁権不记名也退不掉,如今总商们都死了,也没人敢接手,这些禁権在我们手里也终究是费纸一张。”
萧凌寒皱着眉头,奇怪女子屏退家人独自面对他的意图,他不需向这位女子解释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本应限制在蜀州流通的铁币都跑去了沙海。以这家钱商为代表的私营铁劵铺经营者拿不出等额铁币兑换铁劵、钱引而导致的金融灾祸会拖垮蜀州。如若蜀州垮了,沙海、吐蕃、南召就会伺机而入。开设官营交子铺,替换旧票回收铁币,就是在拯救蜀州经济,所费成本自然要摊派在祸源头上。
萧凌寒冷然说道:“凡事都有因果,我们受立场与眼界所限,并不能看清事物全貌。就像养在水缸里的鱼,看不到出水以外的世界一样。你口中的冤屈背后可能是千万人性命与边疆太平。”
女子从他最后一句话里判断出自己家人逢生渺茫,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很快,她下定决心,复而睁眼又道:“谁说一条鱼就不能长獠牙呢?”
门人听罢,嗤语说道:“那也是一条离水便死的鱼。”
女子苦笑了下,她的脸色逐渐苍白,门人可怜她却也知道毒入五脏六腑就算真仙人也救她不了。
女子缓缓悠悠的吸了口气说道:“成都府的大夫不敢来看我爹的疯病,我哥托人去南召请巫医也迟迟没有回音。那位峨眉峰上的道医是一位高人,高人的眼界自然在我们这些凡目之上,非但让我父亲清醒还告诉我父亲患病的原因。”
萧凌寒呼吸一滞,门人想要拿人可又担心自己手重,要是让这位女子一激动血流加速说不定就毒发身亡了。女子继续说道:“高人说人生在世唯计得失,要想我父亲清醒就得破了阵法,破了阵法四野妖邪就会闻到我父亲体内的灵气,届时性命难保。我不想让父亲丢掉性命,可我母亲想救哥哥出监狱,急着我父亲清醒想要他拿个主意,故而同意高人破法。”
门人急道:“然后呢?你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
女子已经没什么力气做复杂些的表情,她没有理会门人只是定然看着萧凌寒。
萧凌寒旋即会意,事已至此,她父亲的交代已经不再重要。他也只默了一瞬问道:“那位高人叫你做什么?”
女子抬了抬手,从袖中滚落出一张粘有符纸的胭脂盒,她说道:“高人说谁给我父亲作法焚化,谁就是害我父亲疯癫的人。他要我在你作法时,打开这个胭脂盒,说里面的秽物能带你入魔,让你万劫不复。”
萧凌寒的脸瞬间寒若冰霜,门人拿人被他阻止,他道:“这东西对我无效,她也并非想害我性命。”他走近女子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求我做什么?如果你的兄长罪该当诛,我不能保你兄长性命无虞。”
女子的脸色如白纸一般,她就这样慢慢死在萧凌寒的面前,她道:“我父亲清醒时只说了一句话:知州府一旦着手新旧换币,就表示我们这些钱商像戥子上的旧麻绳,该换掉了。奴家自知罪不可活,只求大人明察,我大嫂早已和我大哥和离,她和她的孩子跟我们家没有关系。”
萧凌寒:“内院妇孺…包括你都不会受外面的案子牵连。你其实不必用死来证明什么。”
女子摇摇头,再次溢出嘴角的涎津已然呈现暗红色,她在忍受腐肉蚀骨的疼痛。
“我不是在证明什么,我只是不想再有无辜之人受此牵连。我自认为我爷爷和爹爹做的事没有错,蜀地只能用铁币,蜀民却要用铜币计税。大人没有体会过眼睁睁看着铁币堆在墙角慢慢锈烂掉的心疼,大人也没有见识过夏税,秋税之时,当街典妻卖女的惨况。我爹爹是把收来的铁币用去沙海了,至于会不会养敌为患他管不了,这就跟外域商人或市舶司利用铜铁汇差廉价收割蜀货也没人管一样。戥称有戥砣,等量平衡,保证公平。公平啊,难道蜀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铁币腐烂掉吗?!我不稀得用邪祟之物害人,杀了你又如何,杀了你也还不了我爹爹性命与我哥哥的清白!可大人啊,你既是大人又是仙长,可你不要一面将我们视作蝼蚁,不问生死。一面又对我们说天地无情,因果报应。哪怕是鱼,总生在淤泥里也会长獠牙的。”
门人一声怒喝:“放肆!”
女子却已七窍流血而死,一对眼珠微微外凸死盯着萧凌寒。
萧凌寒万没有想到她是这样的刚烈,她自知都是死,自知无法反抗,也要用这种痛苦的方式延长死亡的时间,只为了控诉。可这一切远非萧凌寒的本意。他在庭院外作法,焚化了父女两的尸体,黑色的邪雾与蓝色的玉灵随着火焰升腾散开,邪雾被天地吞噬,玉灵颗粒随风飘向西面。
萧凌寒望向西面,遥望雪山苍莽。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门人说道:“我就不再去其他总商家里了,让知州去各府查抄,把收出的邪祟与骨骸一起焚化。若有谁敢散播神鬼妖言,即刻处死!她说得对,我不能既穿道袍又配官令,一个人不能同时有两张面孔。他们都清楚得很,不过是在我面前演戏。除了我自己,我又愚弄了谁?”
“是,大人。我们是否要拿峨眉峰上的道医来问罪?”
萧凌寒摇摇头,冷笑:“哪有什么道医,道医会教她用邪祟害人?我们盯着沙海防着吐蕃,他们也一样。谁想总商们死,谁又想借商眷之手害我性命以乱蜀州?”
“那这家家眷、仆人了?”
萧凌寒:“交给知州府处理。”
“究其女子之言,属下认为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萧凌寒:“神域没了,可那些神族还是惯于操控人心,借他人之手为己牟利。”
“属下的意思是...”
萧凌寒:“到此为止,她看透了又不愿随波逐流,所以选择了死。你看透了,在没有万无一失之法的时候,就不要说破!兹事体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