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煎熬之际,陈子元终于撺掇起来火,和潮州营兵分两路冲上来,见这情形也骇一跳,试探问:“殿下?”
你来真的?
倒是对面李寒默契神会,当即振臂呼道:“秦少公既与将军论同盟,刀剑相向,何来分毫同盟之谊,分明是欺辱至极!将军身为一地之主三营统率,安能叫尔呼来唤去遣如仆从!少公既然是这般诚意,那就不如散伙!”
陈子元陡然回神,拔刀叫道:“散伙就散伙,老子怕你们吗!”
褚玉照趁机煽风点火,“散伙之前,你们萧将军欠我们殿下的,是不是也该清算清算?”
李寒问:“你们要算什么?”
褚玉照冷笑不答,看向秦灼。
秦灼仍持剑指着萧恒,从牙关中挤出字:“你松手!”
萧恒却不动,一直保持微微侧头横目的姿势,低声道:“能走了。”
他手掌却仍握着剑锋。
秦灼气不打一出来,深吸口气尽量小幅度地抽走长剑,剑锋割破皮肉的阻隔感仍传递到他手里。他颤着嗓子笑了笑:“算什么,分地!鉴明,立即带兵回潮州丈量,萧将军如今割据一方,不会连一丁点的肉都舍不得割吧?”
一声“分地”像一个信号,褚玉照目光一凛,垂首抱拳,当即带人就走。
梅道然怒声道:“姓秦的,你们别欺人太甚!”
两边刀剑明晃晃相对,秦灼目光快速刮过萧恒的手,饱含讥诮地落在他脸上,“娶妻还要三媒六聘,萧将军在这里和我一毛不拔呢。既如此,还是一拍两散,彼此干净!”
他将剑往靴边一插,从腰后抽出马鞭,看都不看萧恒,当即掐指一哨,翻上奔腾而来的元袍马背,摔缰打马就走。
黑马冲入松林,树影如同箭杆射身而过。阳光下照,穿过树梢冰晶,铰落一雪地的金箔光。秦灼飞快振鞭打马,全然不顾距离军营越来越远。
林中陡然响起一道凄厉哨声,宛如鸟叫,顿时射落纷纷箭雨。
一道绊马索陡然拔地而起,秦灼猛然勒缰,元袍高鸣一声,四蹄蹬地激起大片雪浪,凌空一跃而过。
霎时间,无数骑兵从树林中疾冲出来,将秦灼团团围住。人群后,有人扬声笑道:“堂哥,我在此地恭候多时了!”
战马往后退步,一股椒兰香气混在雪中,又冷又浓地冲向鼻腔。秦煜未着戎装,围一条青狐嗉大氅,轻裘缓辔,按马上前。
秦灼笑道:“哦,是阿煜,数年不见,个头见长啊。”
他一副对待小孩子的口吻,秦煜显然恼怒,又轻俏了口气:“褚将军,我说什么?你和阿耶总道这厮精明强干,还不是谨慎过了头!我已经派人探过三遍,他和萧恒昨日会师,当日便生了龃龉,今早更是割袍断义,连两军都拔剑相向了。若听你的畏葸不前,要活捉这厮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秦灼目光移向褚山青,笑道:“褚帅,又见面了。”
褚山青沉沉看他一眼,低声对秦煜道:“殿下,秦灼狡诈,又和萧恒会师,只怕……”
“怕什么,他再诡计多端,还不是只身入你我彀中。再说,北上的道咱们不是叫人清过,别说伏兵,连兔子都没有半个。”秦煜不屑道,“褚将军,他和萧恒已生嫌隙,不信你叫他拔剑瞧瞧,只怕上头还沾着萧恒的血!”
应他这句话,秦灼两柄虎头长剑拔在手中,含笑道:“现在该沾你的血了。”
秦煜面含怒色,拔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高喝道:“给我拿下秦灼,我要活的!谁擒得此贼,我请大王封给他百户!”
秦灼哈哈一笑:“泼天富贵在此,就看尔等有没有命来拿了!”
长剑快如银龙,翻滚挣腾间血花四溅。秦灼并不恋战,摔缰向南直直冲去,却被一层长矛围拦下来。
秦灼目光一暗,割断一个喉管后挥手将左手剑一抛,身体应声倒地的声音里包围圈裂口乍现,他双腿一打马腹,黑马腾空一跃时,秦灼俯身拔出钉住尸体的长剑。
他不管不顾地振缰而行,马蹄声挥砍声紧紧咬在身后,刀风从后背冲向颈边,秦灼一松缰绳,正要拧身持剑后刺,突然听得不远处响起一声高喝:“低头!”
秦灼压低马头俯身的瞬间一道快风疾飙而来,力道之大像当空打出一拳,身后追兵几乎是向后飞离马背,将数名骑兵一起撞倒在地。
秦灼却不管身后,对面前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怒声喝道:“你又不听我的!”
在他冲到身边时萧恒拨转马头,听着也动了气:“你要杀我,我听你什么!”
马蹄飞奔里,秦灼顾不得气息平复,哈哈笑道:“我冲个阵就是要杀你,你呢?你怎么没想过我?你他妈真一条命丢外面,你叫我怎么办,我给你披麻戴孝守寡三年,再给你过继个孩子养一辈子吗!”
萧恒猛地手臂一抬,紧紧压住秦灼后背,一排飞矢紧贴发顶擦过。身后马蹄震动和呼喝之声响彻空林,萧恒不得不大声喊道:“是你先说的回来叫我验看,一定万全!”
秦灼倒打一耙,“验看个屁,现在什么时候,你他妈满脑子都是这个?”
骑兵从试图从两翼包抄,秦灼拔了左手剑丢给萧恒。黑马白马并飞如电,血色四溅时丛林飞快后退,叶影极速在脸上穿梭而过。秦灼冷声喝道:“你怎么疯我就怎么疯——记得脱光了给你查伤口,这句话就记不住?怎么,这一碟小菜就受不了了?萧重光,你睁大眼睛看好,我还有更疯的!”
他马头一拨,径上山路,高喝一声:“驾!”
身后,秦煜放声笑道:“这厮要上山!全体都有,随我活捉秦灼,割掉他这姘夫的脑袋献给梁皇帝!”
褚山青急声道:“殿下,秦灼绝非愚蠢之辈,只怕山上会设圈套!元和十六年他借雪崩逃脱白龙山,不正是兵行险着吗!”
秦煜快速振缰,“这山地平缓地很,就是再来一倍的人也崩塌不了。褚将军若如此畏手畏脚,不若自己在下头,等我捉这一双逆贼下来!将士们,四散包抄,不要让他们有逃跑之机!”
山上野木横生,极其难行,秦煜挥舞宝剑砍断枯枝,高指前方叫道:“马蹄印,追他们马蹄印上去!马上就到山顶了,秦灼插翅难逃!”
快马直冲而上,被层层树影遮盖,突然之间,有人高叫一声:“殿下!”
余音被一支飞箭射落,弓力之强,直接将人钉在树干上。树枝摇动,大片大片雪块扑扑打落里,秦煜拨马躲避,听见马蹄整齐趋踏的声音。
山顶处,森森虎贲军踏出树林。秦灼立马在前,放下手中落日大弓,眼中没有秦煜,冷声喝道:“拿活的!”
秦煜咬牙叫道:“下山,下山!褚将军呢,褚将军怎么还不到!”
身边士兵急声叫道:“殿下,他们的人马从山下包抄上来了!褚将军被隔绝在外,战况不明啊!”
为免山体崩塌,虎贲军变幻阵型,散作网状疾冲而下。秦煜本就不通武事,军中更是捧着惯着,哪里见过群马冲锋的大阵仗。一片地动山摇林影缭乱里,他突然浑身革带一松,陡然滚落马背,在雪地摔了个狗啃泥。
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男人收回剑锋,紧接着,秦灼驱马停到和他并行的位置。
黑马鼻中喷着热汽,秦煜剧烈咳嗽起来,还没抬身就被麻绳从背后捆缚住。他恶狠狠盯住秦灼,颤声说:“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指头,我阿耶一定把你碎尸万段,再把你这姘头剁成肉泥!”
秦灼却一抬唇角,转了转手上扳指,“哦,那我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