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没化干净,天上白云,地上白云。一片金阳的普渡下,秦灼丢掉斩首签,秦煜丢掉了脑袋。
萧恒站在不远处,看一股湍急的血流从秦煜腔子里弹射而出,快如飞箭,扑棱棱打上旗帜。风响起,染血的白虎不住摇荡,旗面鼓舞着,露出后方一双秦灼的眼睛。
秦灼没有和他对视的意思,淡淡收回目光,扬声道:“将此贼头颅装裹,拜寄我叔父足下。”
虎贲军振臂高呼声里,萧恒转头走了。
他和秦灼说是会师,其实就是私心相见,既然私心,就没有让潮州营大军继续跟随的道理。但萧恒似乎并不着急调兵离去。
萧恒回了营帐,先给西塞去信一封,又找了一块干布,浸了油,擦拭秦灼一把虎头宝剑。剑身还没擦过一遍,就听帐前脚步声响起,徘徊多时,才挥帐进来。
帐门口,秦灼面色冷淡,将一把刀丢给他。
萧恒乍煞着双手,抬臂接刀在怀。
是他林中丢失的环首刀。
萧恒嘴唇一张,还没开口,秦灼已经快速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萧恒垂目去看那把剑,“我想着,等你这边事了。”
秦灼一怔,声音还冷着:“你撂得下?”
“三大营已经初成体系,荔城不必多说,仲纪也能独当一面,狄皓关也转投了我,一直镇守松山。他们都很得力,我没什么不放心。”
秦灼踱来踱去,终于站定,断然道:“不行,你赶紧走。这几天正好雪化,也好赶路。”
萧恒问:“年也不叫过吗?”
秦灼硬起心肠,“你从前离了我也不是过不了年。”
萧恒拾起块干净手巾把手擦了,撑膝站起身,“少卿,你那日和秦煜讲的话我听到了,我也听见你要把他的人头送给秦善亲启。”
秦灼明明没有动,但总像浑身一滞一样,冷冷看他,“所以呢。”
萧恒叹一口气。
秦灼冷笑:“怎么,觉得我丧尽天良全无人性?我还就告诉你,就是我设计杀的秦晟。没什么逼不得已,我就是要一石三鸟,我就是因为私欲杀他。”
他转头去看萧恒的脸,萧恒神色毫无波动。秦灼有些泄气,又油然生出一股报复欲,他突然粲然笑道:“有件事我没讲给过你,我这双腿,并不是秦善弄断的。”
“当时我摔下马背,双腿骨裂,发现是马具被人动了手脚。三日之后,阿翁帮我查出了幕后指使之人。”秦灼顿了顿,“我阿耶追随者众,贸然杀我还是有些风险。但在南秦,残疾不能继位,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如果不做这个残疾,就要做死人。那个晚上,在我阿耶阿娘的灵位前,我亲手砸断了自己的腿。”
他转头看萧恒,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希望变化,徐徐笑道:“我就是没去做那个流芳百世不屈而死的秦太子,我苟活了。哪怕之后多么生不如死,我也没有后悔过当时的选择。我对自己尚且如此,秦晟不过一条性命,秦煜更是不值一提,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愧疚?杀就杀了,我手上的血还少吗?”
萧恒仍定定望着他。他这么岿然不动,秦灼已经血淋淋地耗干了力气,后退两步,提高声音:“你不走,行,接下来对付我那大王叔父,我有的是阴谋诡计。只要你看着不觉得恶心,我奉陪到底。”
萧恒向他走过来,有些不明白,“秦善畜生一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因为你的手段憎恶你?”
秦灼强调,“我杀了秦晟。”
“不是你杀的他。”
“我害死的他。”
“又怎么样。”
萧恒行事正派,眼中又不容沙子。秦灼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犹强项道:“他从没害过我,待我甚至算得上有礼,但我杀他连眼都不眨啊。你就不怕,你是下一个秦晟?”
萧恒说:“是你在怕,我会因为这个怕你。”
秦灼冷声道:“放屁。”
萧恒看了他一会,突然讲另一件事,“守卫潮州时,我执行了一个杀吃活人的计划。”
秦灼浑身一震。他知道守卫潮州的代价对萧恒而言究竟是什么,二人重会至今,对当时的惨状也是绝口不提。现在萧恒开始自揭伤疤。
萧恒平静道:“先从罪犯开始,如果没有彭苍璧出手,在我之后就要吃无辜之人。吴薰你知道,她跳鼎之后皮肉尽烂,但不能直接吃得。我把她的躯干捞出来,剥剔毛发,从腰部切开,处理肠子和内脏,然后切割成小块,重新烧锅烹煮。之后一个月,我不知道这么料理了多少人。”
萧恒一静,轻轻道:“我的手段比你残忍千万倍,良心更不知比你烂了多少分。少卿,是我要怕你害怕我。”
秦灼挪动脚步,二人越来越近。秦灼抬手抚摸他的脸,轻轻吻他的嘴唇,没有深入,依靠般地贴合一会。两人气息起伏,额头相抵,萧恒突然低身抱住他。
他脸埋在秦灼颈窝,声音显得瓮瓮的,“我想撑着你。你别赶我走。”
***
南秦王都,太宰府邸灯火通明。
小厮快步冲上堂中,低声道:“大王收到了东西,已经昏死过去一次,徐夫人也是哭天抢地,要大公降旨斩杀褚山青。”
晁舜臣立时起身,急声问道:“大王如何答复?”
“所幸大王还有理智,褚山青如今退守流云关,大王命他将功抵过、死守关门。但大王也下了诏令,不日检点军马,要亲自征讨秦灼!”
晁舜臣面色一僵。
小厮忙道:“太宰,丧子之痛,这是打到脸上来了。大王为父为君,都不能再忍啊!”
“秦少卿以此激将,就是为了叫大王离开王城,如今南秦诸地尽在他手,大王亲征,太过冒险。”晁舜臣合上眼睛,“如此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