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年。”
干脆将书页合了起来,禾登知道这个情况拿着书也是白瞎,他懒得回答这么多问题,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来搪塞他,只好道:“你问的那些事,我忘记了。”
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借口,实际上禾登的确不记得了,他在公孙医馆呆了太久,又在外流浪过一阵子,最后才在玄天都定居。关于成为守护灵前的事,他能记起的只有一个地名,以及模糊的、年迈的老人们的轮廓,再就是他们让自己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终究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哪里是更好的地方?
比起食不果腹的殷庄村,能吃饱穿暖的公孙医馆确实是更好的地方。
但比起公孙医馆,现在呆着的玄天都似乎又更好一些。
如果再有其他地方呢?
自己要再离开玄天都吗?
“忘记了?好吧……时间确实有点久了。”小禾没有多纠缠,又往禾登怀里蹭了蹭,嘴巴一刻也不停,“那你的眼睛怎么了?感染病变吗?还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跟我讲讲,我小心点。”
禾登视线偏移,落在身旁毛绒绒的橙色发顶上,没有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显得有些乱糟糟,没有光泽,更没仔细修剪过。
他看了许久,久到小禾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正准备开启下一个话题时,禾登开口了。
男人说话慢吞吞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说:“受伤了。但我不希望你刻意去躲避任何事情,这些都是你要经历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但是如果我能躲开危险的话,说不定你的眼睛也会恢复啊!”
“如果你躲开了,或许其他人就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我不知道……顺其自然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禾登说,其实他也想从源头改变这一切,他也想避免自己受到伤害,但事已至此,他也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任何微小的改变都会走向未知的未来,相比之下,这样的现状或许并不算糟。
小禾在床边咕涌一下,努力仰起头看禾登,眼里是不明所以,是难以理解,他问:“我以后是不是会活的很惨?”
“我就是你的以后。”
“我不是指现在,而是我的以后,你的以前。”小禾解释。
禾登从没如此清晰地知道聊天对方的心中所想,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也不打算给自己煲什么鸡汤:“我记不得了,但是现在我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好吧……至少我还活到了现在,那我的地应该长得不错。”小禾好像接受了一切,把脸埋进毛毯之中,合上眼睛。
“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不就是你的事情吗?”
“也是,但我记不清了,有些好奇。”
“我想想,你记得我为什么来殷庄村种地吗?村里有好多土地都荒废了好久,周围还住着的全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吃不饱还睡不好,尤其乐婆婆,她看不见,屋顶破了好大一个洞,我还没找到可以补屋顶的东西……但他们都对我这个野孩子很好。
“我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开荒犁地播种,就是希望这片废土里可以长出庄稼,能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这批种子的质量不太好我知道,但已经是仅剩的种子了,而且种得也有些晚,不知道秋天能不能有所收获。”
禾登听着,脑子里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随口道:“颗粒无收。”
“啊?!真的假的!”小禾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奈何毯子裹得有些紧了,他只是在床上弹了一下,随后皱起个脸追问,“什么原因?是我的原因吗?我的方式错了吗?”
“记不得了。”
“你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小禾嘟嘟囔囔。
禾登若有所思,看起来费劲地想了半天:“我只记得第二年去另一个山头赊了一些新苗,后来这批种得不错,大家勉强解决了吃饭问题,不至于被饿死,但赊我苗的那个人狮子大开口,要了我不少存粮。”
“……人心险恶。”小禾锐评。
“人心险恶。”禾登重复道。
两人几乎聊了半夜,直到小禾迷迷糊糊地睡着,嘴里却还在不清醒地和禾登说:“陈婆婆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了……她的腿恶化太严重了,我想带她出去看看,她在床上躺了太久……还有那个瘸腿大爷,我答应给他做一根漂亮的拐杖……”
禾登根本记不得什么陈婆婆,什么瘸腿大爷,什么乐婆婆……这些人似乎寿命都很短,对他这个活了上千年的守护灵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但小禾记得很清楚,甚至清楚地知道陈婆婆年轻时的事情,还跟自己开玩笑,说她以前一定是个美女。
禾登帮小禾盖好被子,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陌生人来看待,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看到小禾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橙发,就知道他会一点点经历自己过去的事情,即使再不愿意,那也是必需的。
:“活着就好,活着什么都会解决的。”
——
禾登在自己床铺上醒来,坚硬的床板让他睡得身体有些僵硬,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成为了什么二十四节气守护灵中的处暑,还要去什么公孙医馆。
他记不清了,仅有的一点记忆在他看向外面时也消失在脑海中,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今天竟然睡过头了。
一眼望去,外面开荒完的田地还没起垄,如果不快一点的话,根本来不及赶上播种,那到了秋天就会颗粒无收。
他不想这样。
禾登从没有门的土房子里出来,手里拿着破旧的工具,恍惚地看向挂在天空的太阳,他坚信付出会有收获,他相信土地不会欺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