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赛小姐,借一步说话。”
正在键盘上打字的双手停了下来,她沉思了一阵,缓缓离开座椅:
“行,去我的房间里说好了。”
我跟着她来到房间的门前。在她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我竟然毫无来由地心生退意,似乎是害怕看到某种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内心——不对,我害怕着的,是某种美好幻想的破灭,而新生却迟迟不会到来。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简约,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白色的床单被褥,空无一物的书桌台面,连一面梳妆用的镜子也没有,想必靠墙的那个不大的衣柜里,也只有寥寥几套衣装。唯一让我感到熟悉的,是几本整齐码放在床头柜上的书,看上去似乎是与历史或者哲学相关的小册子。
“林先生,您想知道什么?”
夏洛蒂直截了当地开了口,而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那坦诚的姿态让我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我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人。我求助般地望向四周,拼命想要找个由头,好让我的话语显得不那么突兀,最终在那一堆小册子中看到了一本《旧制度与大革命》。
“斯宾赛小姐,我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见解:法国大革命时,马拉、丹东,还有拉法耶特都站在民众的一边声讨着皇室,那他们有没有想过,民众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
夏洛蒂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大概明白了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拒绝正面回答:
“林先生,这个问题大可不必约到这里来说。如果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我只能说,人们关心的自己是否能够安逸度日,如果我们想要打破这种生活,哪怕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也会把我们视作洪水猛兽。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偷听,您不必藏着掖着。”
她的洞察力的确惊人,所有的虚张声势都对她不起作用,我于心不忍地看着她缠着绷带的手腕,最终还是开诚布公:
“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些送往修道院的囚犯是为了做什么,谕佳在那些笔记里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斯宾赛小姐,你其实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对么?”
面对我近乎质问的口吻,夏洛蒂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仿佛我说的这些完全与她无关——或者说,她已经完全知晓并接受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我的确知道我最终的结局是什么,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场仪式的祭品,林先生。虽然我们有很多种理由去抗争,但不管是哪一种,最终除了牺牲自己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她的目光中竟然充盈着习以为常与理所当然,我看着她的眼睛,不□□露出一丝惋惜和失望——灵敏到足以洞悉自己的结局,却不愿去寻找导致这种结局的原因,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如果说那些秘仪师们不惜他人性命而一次次启动仪式是出自傲慢与狭隘,那夏洛蒂这些人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便是出自听天由命和同样对于生命的漠视。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林先生,我会去调查院长阁下策划的那个仪式。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走上了这条路,我们都无法回头,羽音小姐和池小姐都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但是我在您的眼睛里看不到像她们那样的决绝。”
说完这些之后,她向我走来,在我的嘴唇与胸口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微微颔首,又后退几步打开了房门。我缓缓走出门去,精神有些恍惚地站在楼梯口,自省般地回味着方才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也许我才是这些人当中,最为浅薄却又最自命不凡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