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会,余醒站在杨树下看了看远处,说他晚上要走了。
他哦了一声盯着脚尖没说话,快乐时总想不到有些人迟早是要离别,他的低落显而易见。
余醒还是喜欢逗他,至少他当时没发现动作有点像他逗他家的大黄狗。
他转眼忘了悲伤,嘻嘻哈哈的笑了过去。
可他隐隐知晓,他留不住昨晚过身的露水,夜间的晚月,还有将走的哥哥。
他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以至于很长时间里他总把哥哥与那晚的明月相联。
小时候懂得事并不多,但好奇又想不通的事总是很多。
比如月亮为什么只跟着他走,影子是不是他的另一个分身,还有那晚的哥哥为什么不能留下……
好在他还小,只在长大后才去惋惜那些不经意的遗憾。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似乎觉醒了什么可怕的属性,长时间觉得他以后一定是天选之子,自命不凡,认为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事实上确实如此,二年级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不用学习一定可以考的很好,像黑白动画片里的超人一样厉害。
几次玩心大,上课不专注偷偷拿着抓来的蜗牛玩,或者眼睛放空走神,想东想西,还会想姥姥姥爷,想家。
老师发现,他又被叫起来当众扇巴掌,让他跪在讲台下。
他以为他已忍受习惯,听见底下同学的嬉笑声,还是低着头眼泪涌出眼眶。
他从此再也不相信什么自命不凡,他开始变得害怕,从被扇脸的时候开始,往后他常处于胆小悲观的状态。
他连回家都是胆战心惊的笑着脸,欲盖弥彰的说今天上学好开心啊。
他不敢说自己被欺负了,他在忍耐,怕姥姥姥爷担心。
经常也会觉得委屈,但见姥姥姥爷看到他放学回家的笑容,他又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值得。
可自从那件事后,不知道为什么,同学开始以欺负他为乐。
他们会说他像女孩子,要把他当众扒光。
他偷偷哭过,害怕过,都没法阻止他们的行为与威胁。
终于他鼓足最大的一次勇气,偷偷告诉老师,老师说那话是他乱说的,说他污蔑同学,只会说他的不是。
在一次课上,他又被点名叫了起来。
他低着头再次听见身边的嘲笑声,还有老师指名道姓的骂声,说他说谎成性,她明明问过了那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这事。
张希又气又不敢反驳,但更多的是被当众凶骂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知道老师也不会信他,她总是说那两个孩子聪明学习好,哪怕他从不扰乱课堂,从不大声说话,她还是认为他成绩不好不聪明,那就是他的错。
那时没有看不起的概念,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一个模样。
除了长相不一样,脑子的想法不互通,不住同一个房子,不出生在相同的地方,不是同样的父母外,他们都是相同的人,没有什么差别。
但后来社会告诉他,区别人的三六九等,也就在这点看似无关紧要的差距上。
往后的大多日子里,他总是不敢反抗,不敢反抗的原因不是他自己害怕,而是担心他反抗了姥爷怎么办。
姥爷卧床不起,万一老师叫他来学校怎么办。
他不想给他们惹事,那个时候他已有了模糊的概念,他在长大,他们在变老,行动越来越不便。
哪怕那时有两个男生,每天勾肩搭背以欺负他为乐趣。
他再一次护住裤子之后,学校组织了集体的体育课。
那天他刚逃过那俩男生的堵厕所,在操场排队,不知道怎么就被几个人挤到了第一个位置。
他不想站在前面,正想往后去被人猛然往前推了一下。
他脚跟还没站稳就被猛然扇了一巴掌。
张希脑袋疼得嗡鸣响了半天,他知道是谁打的。
他睁大雾眼,想辩解,面前只有副校长厌恶瞪人的眼神。
最后他也不过是害怕的缩着肩膀,耳边是那俩男孩幸灾乐祸的取笑声。
没人愿意对一个懦弱的孩子伸出援手,于是他缩进了自己勉强驻起的围墙。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以欺负他人为乐,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过。
他甚至有很长的时间里始终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后来才明了,原来人的软弱会激起别人无限的险恶。
除却那些被欺负的阴影以外,家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保护罩,能把外界都很好的隔开。
只要在家里,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很开心,可以无忧无虑。
他每天都在期待放学铃声的响起,想念家里的饭菜,坐在藤椅上的姥爷,以及厨房忙碌的姥姥。
那是他最后尚可依赖的净土。
可总有些亲戚指着他说:“你过得太幸福了,小时候不能太幸福,长大了要还的。”
他还没理解深意,已切身体会到了,从那一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