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家,饭桌上毫无讲究。
没有食不言,也没有手必须端碗,就是四个人实在吃喝,没规矩。
万颜唯独在意一点。
常常有人在厨房炒菜,让她饿了先吃,渐渐地,早吃的她饱了,晚吃的爸妈才上桌,她要是不先动,还被追问;又或者,四人中这个那个有这事那事,不能赶上饭点。
她曾希望,四个人同时上桌,有一个家的仪式感。
万颜妈风风火火涮好了碗筷,张罗道:“都饿了吧,我们三先吃,这老万不知道又上哪厮混了,真不爱等他。也没打电话,啧,肯定没上班!”后一句抱怨分明有点恼意。
也是赶巧,万颜刚拿上碗,还没盛上饭,万颜妈口中并不老的老万配合出演,在这时回来了。
万颜爸还没万阳高,微胖显出富态,性格如体型,很擅长自得其乐。因为常待在户外,他的皮肤黝黑粗糙。身上的衣物由万颜妈帮忙购置,所以风格倾向干练那挂的,人看着很是精神。
“爸。”万颜看到他,眼中已泛起泪花。
万颜爸只当是小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对她点点头。
他机灵地看一圈,眉梢上都有戏,又皱眉又笑:“我回来啦!”
万颜妈厉声:“你还知道回来?”
一唱一和确实像唱戏。
男人假装没发觉老婆对他不悦,语气夸张:“哦呦!炒了什么菜,我看看,怎么那么香嘛。”
万阳:“爸,快来,你不饿啊。”
没几分钟后,万颜爸坐在上位,给自己管上一小碗满满的酒。
饭桌上的动静主要来自两个大人,万颜妈先发起攻势,万颜爸负责严防死守:
“今天又没事?去公园玩了一天?这一天又一天,时间就这么浪费了!”
“周六日,人家小区不让进。”
“哦,敢情你是坐在办公室的,拿国家工资吃饭啊?”
“今天一下午啊,嘻嘻,赚了四百rmb。”
万颜妈的嗓门陡然升高,听起来很尖锐,“打麻将还是扑克?啊,你今天是赢四百,明天就会输四百!”
“喏,你拿三百花去,我明天肯定还能赢。”万颜爸向来快乐且自信。
说来奇怪,万颜妈声线又变温柔,“那剩下一百呢?我可跟你讲好,这赌博就是十赌九输的,明天不要打了。”
“……”
两人这套攻守架势上演过无数次,就算不是打牌,万颜妈对万颜爸仍有诸多不满,万颜爸就采取消极应对,听一耳朵也不反驳,但从没改变。
万阳可不爱听这些,他如往常一样无奈,看向妹妹寻找认同,却发现,万颜端着她那瓷碗,白米饭是一口没动,上沿多出许多,晶莹剔透的泪水?
万颜确实无声地哭了。
她陷在回忆中,如遭受梦魇,无法自拔,透过眼前连成线的泪,好像又看到当初的场景。
那时万颜刚上大一,她从小乖巧,实则隐藏反抗精神,所以填报的大学不在M省,H市离得很远,结束军训后,为了省钱,她没打算来回跑。
整栋寝室楼剩下的学生不多,可万颜不受念家的氛围侵扰,她觉得自己像自由飞翔的鸟儿。直到开始上课,第一天教室里,她接到妈妈的电话,不幸的噩耗传来。
万颜爸像个不成熟的大孩子,他是他家中最小的男孩,他有个大哥和许多姐姐妹妹,他被他的父母宠得没有辛勤的美德。
万颜妈后来说过,他学过很多门手艺,这些技术在万颜看来,只要脚踏实地发展任一项,都能让万家四口过上富足些的生活。
可万颜爸在他的父亲病故后,才逐渐担起生活的重任,但不聪明地选择出卖力气,最终在工地上出了事。
得知消息后,万颜第一时间没哭,她得面临现实的残酷,尽管后来万家获得几十万赔款,但按电话里万颜妈的说法,万颜不再有读书的钱了,她需要寻求出路。
通过大学,有个很好的机会,白给不用还的助学金,钱来自心地善良的富人们。
不是你申请了就给你钱,学生们要参加个会议,评判谁更值得资助。
万颜不太记得该会议的名称,但忘不了因为学号靠前,她是头个上台,按照着流程,她陈述家中经济状况,那感觉,好似赤裸着,没有尊严任人评判,她很难受,但如实说了。
家中有个年长的母亲,每月工资三千,有个大三快毕业的哥哥,目前没有进入社会工作。
后来的进展很戏剧:
人人都比她困难,每个人都比前一个人困难。
那像是悲惨的秀展大会,可有些人的难在嘴上,有些人的难是真的。万颜认识其中一人,是与她同班的男孩,家中年收入仅有五千,手上拿着新出的价值上万的苹果手机。
于是会议结束后,万颜哭了,还是嚎啕大哭,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躲在学校里隐秘的小路放肆地哭,泪水宛如决堤般疯狂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
那天起,万颜觉醒般变了。
她不再仗着小聪明偷懒,不再遇到困难先逃避,她没有后路可退,她要像上了发条般行动起来,要持续关注且最在乎自身利益。
也是那天起,万颜从负债贷款上大学,一步步成为后来财务自由的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