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怕就是我了。”许弇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冰冷极了。
“没有那么严重,李庠手握重兵,又与大都督离心离德,素来为大都督所忌,有此下场,也是早晚的事情。他如何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况且……”
孟霁撩开帐帘,往外瞧了瞧,“都这个时辰了,连去北道的人都出发了,也没有人来找将军,将军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一番宽慰之下,许弇那颗乱糟糟的心终于稍微定了定,他这才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如此说,我性命当无虞。”
“自然无虞,只是……”孟霁犹犹豫豫地闭了嘴,眉间萦绕着一抹情真意切的忧色。
许弇的一颗心便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孟霁的神色十分恳切,“便是大都督不动将军,可难保他心里没有想法,将军难道不要向大都督表一表忠心吗?”
“我当如何表忠心?我就是为大都督肝脑涂地,也是可以的,”这个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武将有些惶急,“可我总不能当真把心掏出来给大都督瞧吧?”
“将军稍安勿躁,且容我想一想。”孟霁缓缓踱步到竹席上,也跪坐了下来。
许弇无法,只好强自按捺,一双眼睛却又毫无目的地乱转,不经意便扫到了沈介身上。
那个神清骨秀的少年人此时正卑躬地垂手而立,像个泥塑木雕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如此聪俊乖巧……唔,还真别说,虽则帐中光线不怎么好,可这少年往那角落里一站,竟颇有些月下聚雪之感。
自己便是不好男风,竟也有些挪不开眼。
难怪孟贤弟日常训练之余,就算是青天白日,也要不顾蜚语地,跟这个嬖宠腻在一起。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孟霁终于说话了——
“大都督杀李庠,是因为李庠私底下有霸占南中的心思……”
孟霁顿了一顿,待许弇把目光从沈介身上挪走,这才继续道:“既如此,咱们就得让大都督相信,将军你对南中没有一丝觊觎之心。”
“那依贤弟看来,愚兄当如何才能令大都督相信?”
这似乎并不容易,便是从此他什么都不做了,也不可能令赵廞忘记是他许弇第一个提出进兵南中,也是他许弇将孟明彻引荐入府。
他不光提过想迁任朱提监军,他甚至都私底下同李庠密谋发兵南中的事宜了!
许弇数了数自己干的这些事儿,便更加愁苦了。
“将军不如自请做巴东监军。”孟霁这样给他出主意。
“可……可我之前自请外放,就被拒绝了呀。”许弇张大了嘴巴,显然没跟上孟霁的思路。
孟霁端坐不动,那分明还带着稚气的五官间,便流露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她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将军请的是朱提监军,这表示将军你有进取南中的野心。可巴东郡却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许弇一脸迷茫。
孟霁这么跟他解释——
“一则,巴东远离朱提,这是避嫌的意思;
二则,巴东毗邻荆州,荆州如今还是晋室的地界,若是晋军前来,巴东郡便首当其冲,将军以身涉险,在前线护卫大都督。这如何不是向大都督表明忠心?
再者说,只要将军离开成都,从此天高任鸟飞,谁还能冲将军下毒手呢?”
眼前的迷糊似乎就在孟霁三言两语间,被冲破了。一条崭新而又宽广的大路在许弇面前展现出来。
当许弇大喜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面,角落里的那尊玉雕终于动了。
他感慨道:“明彻,你这招真可谓……”
“狠毒?”孟霁打断他。
沈介笑着摇了摇头,“是高明。不过瞬息间,你竟能想到补救的法子,介自叹不如。”说着,便朝着孟霁一揖。
孟霁笑纳了这番夸赞,却又趴坐在案几前,用手掌撑着下巴,“你说,现在州牧府应该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沈介已经踱步回了床榻前,掀开了被褥。
适才他藏得着急,那叠衣服再掏出来,便不似之前整齐了。
他不急不躁地拎起一件,一边重新叠过,一边思量道:“当是不轻松。赵廞未必有太多想法,不过杜淑应该会很紧张。
就算李氏兄弟都死了,那些流民总还在的。李氏待流民素来营护有加,在流民中的声望一向很好,难保流民不会借此生乱。”
*
这样的紧张氛围,在廊下等待召见的许弇也感受到了——
州牧府显而易见地,多了很多“仆从”。
可谁家的仆从,不去打杂干活,却总在主君屋门前瞎晃悠?
许弇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些仆从,发现他们每一个都身体强健,倒更像是军中老革。
至于他们腰间、袖中,那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什么武器。
许弇努力定了定神,却是无法忽视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虽然刻意隐藏,却依旧剑拔弩张的氛围。
于是乎,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李庠伏诛那天,州牧府也是这般情状吗?
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越想,许弇心头的惊遽便是越盛。他有些不安地擦了擦手心的汗。
就在他盘算,要不要先离开的时候,赵大都督的书房门,终于“嘎吱”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许弇霍地抬头,在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剑柄——
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赵廞,而是他的死对头张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