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雾如烟,残光从云缝中洒下,被连日大雨浸透的大地,泛着沉沉的湿意。军营四周泥泞难行,营帐的绳柱被雨水泡得发黑,旗帜也挂着水珠微微垂下,好似沉睡。
茉云立于高坡之上,望向四方。她眼神凝重,静静注视着营地所在的这片低洼之地。她脑海中已然演练出大雨之后……敌军若趁夜突袭的情形……
此处山势回环,雾气氤氲,四面皆高,唯营地地势下陷,一旦遇敌围攻,四方皆可为箭雨倾泻之源。纵使营垒扎得密实,护壕堆得高整,可若敌军强势袭来,这处易攻难守之地终究难以脱身,便如囚笼一般。
她深吸一口湿重的空气,眼中透出一抹寒光,此地绝非屯军久驻之地,而且军中也急需一场胜仗鼓舞士气,她深深望向远方天边,阴云压顶,山峦模糊如墨,雨未歇,风却已起。风起于青萍之末,乱起于忽微之间——茉云心中警钟已鸣。
就在此时,营门大开,老太君随殿后部队抵达了大营。
她一落轿,未曾歇息片刻,便已听闻百行谷之事,听得卢正啸身受重伤,大军险些遭受重创,顿时神情骤变怒火冲霄。
她披风未解拐杖重重一磕地面,就连将军们都吓得不敢上前行礼,帐中气息顿时冷冽如霜。
而正在此时,一身战衣未换、眼眶通红的鸿音公主却忽然来拜见老太君了,她瞬间跪地拂袖而拜,重重一叩首,泪水夺眶而出。
“老太君——”她声音颤抖,好似已难抑压抑多日的心绪,“都怪我行事鲁莽,可我……其实已退无可退了。”
她一面叩首,一面哽咽着将心中隐痛尽数道出。
“外婆,我虽是新元王后,但那婚姻不过是被迫联姻之果,新元王心上从未有我。王朝中派系倾轧,我空有朝廷长公主的名分支撑,如今所依惟有铁狮军能打胜此战。我若失势……我儿沐阳虽有嫡出太子之名,日后只怕是连性命都岌岌可危。”
她一通哭诉,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衣襟泥泞鬓发狼藉,全然不复昔日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的模样。
老太君沉默了许久,眸光沉沉望着她,眼中那雷霆之怒缓缓收敛,最终只叹了一口气,将拐杖敲地轻叩:“你是朝廷长公主,在这权谋深宫之中,独自撑起风雨是属不易。你是莽撞了些,但情也可恕,所幸啸儿无大碍。”
元帅在一旁也深深叹息了一口气,点点头。
晚膳后,怀逸将此事告知了茉云。正值日头西坠,军中营道上风吹得旌旗轻扬。
“老太君也算原谅她了。”怀逸语气沉重,眉头紧蹙,“只是这场戏,唉……越演越深了。”
茉云听完,忽而灿然一笑,那笑容并非轻松,而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与锋芒。
怀逸愣了半刻,满脸愁容地看向她:“你还笑什么?”
茉云扬眉看他,淡淡说道:“这世上难得有人比我戏还好,着实也值得一斗。”
怀逸神情凝重,低声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茉云并未正面作答,只是缓缓转身,目光看向远处军营中灯火微亮、重重帐幕后的方向,眼中一丝狠戾一闪而过:“我现在是没空与鸿音周旋,但你放心……有人不会放过她!”
“谁!”
“十二皇子啊!”茉云抬目望向怀逸那瞬间质疑的表情,她轻笑道,“你真以为——十二皇子是个被操控的小儿?”
“何意?”
“他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刚一出山,便被他父皇委以重任,将卢家军督军这等汇聚荣耀和压力的重担交到他手上?他如今仅仅是阅历尚浅,但他能屈能伸,可动心忍性,只需稍稍点拨……”茉云一字一句冷冷落下,声虽轻,却如寒锋入骨,“他若真是个傻子,圣上怎会派他来?”
怀逸瞳孔微缩,望向茉云,忽觉风起云涌,局势愈发沉重难测。
“他绝对是不会放过鸿音的,这样也好!如今我最紧要的,是将大军从这片低洼泥沼中抽身而出,穿过百行谷,夺下一处可驻之地。”茉云边走边望向远方的百行谷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峑戎都城之中,幽戎正立在城关望着灰白天幕百行谷的方向,忽而轻笑出声,低喃自语道:“方茉云,百行谷地势无河你放不了大水,连绵大雨你火也放不起来,那这密布埋伏的百行谷,你打算如何破?”
他身边的集益隐隐的看向幽戎,他似乎丝毫并不担心战况,反而十分期待……
翌日清晨,茉云在营中如无事人一般,穿梭于营中与将士们闲聊。傍晚时分,她悄然挑出一小队人马,五十余人,装扮简素夜色中出营,一昼夜未归。
待到第二日黄昏,营门前忽然尘土飞扬,茉云和这一行人终于归来,只见他们满载而归,马背后扛着十几大袋沉甸甸之物,而且袋中微动……
未及休息,茉云便披甲去往跟元帅营帐请命,自请率兵去探百行谷,拔除一切暗营埋伏。元帅本觉得此行凶险,最终是老太君走进来了主营,她赞成茉云前去。
元帅正色不语,良久后他传来了沧海,下令让沧海带兵随她一同前往,也允了十二皇子要求的同往。老太君意味深长的看向,茉云淡然一笑,示意她放心,十二皇子跟她和沧海在一起,绝不会有恙。
军令一出,旌旗即动,队伍即刻整装。
而正啸饮下汤药后,一直在营中修养刚醒,忽闻营外军令连发、鼓声震营,好似有人马出营……
他顿时心惊,他知道全军之中,现在有胆识带兵出营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茉云,他未等身边人阻止,已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披上外袍冲出帐外。
“方将军何在?是她率兵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