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我不会说抱歉的。”
我冷笑着把那张已经被我攥得皱皱巴巴的纸狠狠地丢在了地上,她看着我喋喋不休歇斯底里,表情不是恐惧也不是受伤,只是很茫然。她像是在与什么野生动物打交道一样,展示空空如也的手心获取信任,两个人僵持了几秒没有动作,她才施展下一步:拉过我的手。
捏紧的拳头让手背都绷起青筋,因为她的接触,我忍不住把手指捏得更紧,才能抑制住那种在心中冲撞个不停的暴戾。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水彩笔,单手摘掉笔盖。
——然后把号码写到了我的手臂上。
我:“…………”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没办法好好写号码,责备地拍了拍我的胳膊。这一举动让我挣扎得更加剧烈,她跟我拉扯期间一头栽到我身上,事件重演,两个人同时倒地。
她坐在我身上,有我垫背倒是没摔到,仍然没有放弃继续写号码的打算。只是因为我的极度不配合,她放弃了手臂,视线若有所思地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我:“…………”
水彩笔眼见着就要落在脸颊上,我崩溃地喊了起来:“你这个疯子!X的!疯子!”
我把从混账老爹和其他人那里学到的脏话骂了个遍,把自己都骂得气喘吁吁。她等我骂完,捡起那张纸强行又塞回我手里,这还没完,她摸遍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把全部的硬币和纸钞都一起塞过来,两只手抱着我的手。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强调了一遍:“打给我。”
我:“……”
她:“打给我。你会的?”
我:“……你怎么这个时候不说抱歉和别哭?X的。我恨你。”
我恨不得她揍我一顿,我也揍回去,如果鼻青脸肿反胃恶心,手指不是覆在手背上,而是掐上我的脖子。这样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流下眼泪,而不是躺在地上像一条死狗。
我恨她。
我恨她。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我的垃圾堆,很可笑的是这个地方仍然是我条件反射会回到的地方。我躺在床上,那张纸和零钱还被我死死地攥在手中,我想撕掉,又丧失了全部力气。
我最开始就不应该发疯的,那只会毁了我的生活。
我把那些一股脑地塞进了床底下藏起来的保险箱里,爬出来的时候头还有些发晕。我躺在地上,抬起手臂想要挡住自己的脸,于是我又看到了那串写了一半的号码。
水彩笔在皮肤上已经晕开了大半,我僵住,又放下了手臂。
可就像是即使不去管它,水彩笔的痕迹最终也在皮肤上消失殆尽。她留下的痕迹也逐渐消失。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一开始会习惯性地溜到她住的公寓那边频繁路过,看到那个眼熟的柏林人,后面又看到了另一张跟她有几分相似的亚洲面孔。
过了一段时间那栋公寓人走楼空,搬进来了新的住户。
我和她跳进去过的许愿池仍然是游客们最爱的去处,每天开放。但我去了几次就再也不愿往那里走。
电话亭的油漆都开始掉色了,没多少人使用,某次听到路人议论,市政府要拆除这些没用的设施。我跨进电话亭,拿起话筒,又放下话筒。
我离开时心想拆得好!早就该拆掉。我没有再去关注过那个电话亭的死活。
我应该忘掉。忘掉那一整个夏天,忘掉艾琳,忘掉去过的所有地方,忘掉那串号码,忘掉那支玫瑰。然后我得重新开始。
我继续过着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继续干活,昧掉高价的东西卖出好价钱又藏起来,计划某日的出走,每天用少许零钱给那个男人买酒,经受他的毒打,在街头晃荡,在无人的地方跟球消磨时间。
在我真正出逃之前,警察先一步找上了门。
我被诬陷成了一宗抢劫案的帮凶,犯人是我在街头认识的狐朋狗友。没人在意谁是真凶,连我都不在意,我麻木地仍由穿着制服的警察推搡,就算藏起来的保险柜被发现也颇有几分事不关己地想:啊,又得重新存了……
“号码?也许是他同伴的联系方式。”
警察这么说着,即将把一张皱皱巴巴已经泛黄的纸放进证物袋里。
我瞳孔一缩,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抢过那张纸塞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警察又惊又怒地压制着我倒在地上,手铐锁住了行动。
一股苦涩的怪味在口腔中久久停留,纸边割得我喉咙都在隐隐作痛。我用力咽了几口唾沫,好完全咽下去。
那个混账老爹现在开始嚷嚷着早让你不要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也配说。我冷笑起来。他砸碎了酒瓶还不够,捞过墙角的球借题发挥说里面说不定还有赃物,他高高举起了碎酒瓶——
那是我最后不能失去的东西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成功的反抗。
之后的故事就变得很俗套,用一颗足球放倒了警察的故事足够奇特,吸引了某个经纪人的注意力,他把我带出监狱,逃离那个垃圾堆,条件只是让我继续踢球。
我锻炼自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创造一眼就能被人记住的绝招,论证自己的存在。只是这还不够,我找到了伙伴——玩伴——我恶意的试验品。
我和他过关斩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名,都被提拔到了一队,在让他人感到绝望的这条道路上,我找寻到了自我和完整。
他人眼中倒映出的我,是球场上的皇帝,而不是曾经的街头混混。
数年过去,我也快记不得她的模样,只是偶尔还会听见她的絮语。我有想过她在电视上看见我的模样,又觉得她最好是不要认出他比较好,如果她站在他面前,他也会施与她绝望的结局。
她的绝望会成为填充心脏的那一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很确信。
我不断地往前,把所有的事情都甩在身后,蓝色监狱计划是我的下一步的跳板。提高身价之后我会离开有诺阿在的巴斯塔·慕尼黑……
我在录像带中看到了她。
很奇异的,我以为我早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但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了她是谁,也时隔多年终于知道了她真正的名字。
她是我未来的对手。
她是我埋葬的过去。
我隔着屏幕去研究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几乎和当年没有任何差别,像是时间在她身上冻结了那样。我看了半晌,嗤笑了一声。
那之后我听见她声音的次数就更频繁了一些。当年我跟她几乎没有成段的交流,后来意识到她说的是英语和日语,也早就想不起来她说了什么,现在却总是在想象中听见她流利的话语。
我不大去理会。
因为……
我:“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她像是幻影般俯在我耳边低语:真敢说。你那些春/梦和噩梦看到的不都是我的脸么?
过了一会,内斯犹豫地走了进来:“凯撒,我听到……”
墙角被摔到变形的杯子就是他听见的巨响的来源。
我:“出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听到第二声急促的驱赶后为我关上了门。
我躺在软垫上,又一次听见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