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天色,笑容陡然凝固在了脸上。
不知何时,已经入秋了。
又深又窄的巷子里充斥着食物腐败的气息,这里到处都是老鼠和流浪汉。
他们这些没有劳动能力又无依无靠的可怜人,也都是靠这里的垃圾生活。
即便这是在阳殿。
可是今天,他却在巷子里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声音不大,但来巷子里捡垃圾的流浪汉都听到了。
“谁把孩子扔了,扔这里果真是不给留活路啊!”
“太残忍了,不然等他死了咱们再动手吧!”
“哎……马上都快入冬了,难挨啊!”
几个流浪汉交头接耳,他挤了进去,发现那个孩子用破布卷着,白白净净,因为没有食物,哭声已经弱了下去。
“你们还想吃人啊?”他突然喊道:“这哪成,这娃娃又不是猫啊狗啊!是人!起开,我养了!”
“你是不是疯了,你连自己也养不活!”
“别管他,等死了一并可以吃肉。”
他不顾其余人眼光,硬是把那娃娃抱了出来,开始挨家挨户讨吃的。
从前他不会这么干,但现在,就算挨打,他都要想办法给娃娃一口吃的。
春去秋来,那是他度过的最辛苦也最快乐的时光。
让他这个原本对生命毫无意义的蛀虫重新燃起对活下去的渴望。
他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寻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一点点,将破布里的小子拉扯长大。
直到他老了。
因为常年冬日下水捞鱼,他的腿冻得不利索,因为时常劳作,他的手也哆嗦得不听使唤。
可好在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有能力独当一面,更甚至成了亲。
和和美美、幸福安康。
走上了他羡慕一生的道路。
他不求回报,只希望寒冬腊月能有口饭吃。
仅此而已。
大雪纷纷扬扬,家里已经没一点吃的。
说好了年底之前儿子会送些食物过来,可马上都到年关还是不见对方回来。
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街上穿着新花袄的孩童们跑来跑去,烟花声、爆竹声,不绝于耳。
热腾腾的包子,香甜的食物,馋得他比往日任何一刻都勾得他难受。
门前贴了喜庆的对联,相比于他破旧的老屋形成鲜明对比。
他刚要抬手,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
“那老头还没死?”
“没吧,要么我一会儿去看看?”
“别去了,万一死在年前多晦气,等过完年了再去,正好裹了一埋。”
“哎……要么我还是去看看吧,怎么说也是我爹……”
“你敢!你别忘了你也是他捡来的,算不上亲生的,什么你爹,就一个骗吃骗喝的老叫花子,恶心死了,对了,过年你不准去也不准叫他来,晦气。”
“那、那好吧,都听你的。其实你说得也有道理,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挺能活。”
“老不死的东西……”
他就这么怔怔站在门外,如遭雷击。
原来在他们心中,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
满大街的欢声笑语,听上去竟全是对他的嘲笑。
——你说你图什么?养了一辈子,结果到老遭人厌弃。
——你怎么还不死?早早死了也不会被人这么糟践。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他不知寒冷地坐在街边,两眼空空。
突然,在他毫无生机的世界里有人递给了他一碗汤。
那也是他第一次与这个比人还要像人的大妖任枫红接触。
这个陪伴着弑妖师妻子常年生活在阳殿,将自己的妖气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严冬腊月坐在落满雪的街边,一人一碗汤,自说自的故事。
故事结尾,任枫红离开了阳殿。
而他,也遇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既然你的命,你不要了,我又救了你,那你把它给我可好?”
那人带着玩笑的口吻,说得一本正经。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觉得胸口那颗曾经温暖跳动的心,如今坠入冰窟,生不出丝毫情感。
蛊爷有些失神地收拢托起青年的枯树枝,慢慢融入茂密森林中。
黄昏之时。
任湘湘一边替墨忧处理伤口一边心不在焉地看向左顾右盼。
她感觉到了爹爹的妖气,就在方才她差点死在蛫丧之手时,是爹爹出手救了他们。
所以他一直跟着他们?
“湘湘。”墨忧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当初在狐山的时候,我没能保护好白旭,可以说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危险会降临在她的身上,但还是让我失去了她。”
任湘湘动作一顿,她何曾不记得,那个她倾尽全力也没能救回的姑娘,临死都在呼唤着墨忧的名字。
她也因此得以遇见墨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的顾虑,可是……”任湘湘摇了摇头,“我做不到退缩,做不到躲起来,当初狐山那么乱,我都不曾逃跑,更何况如今面临灾祸的是祈灵山,我更没有逃避的理由。”
“墨忧,我答应你,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任湘湘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墨忧看她目光坚定的样子,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选择让她躲到安全的地方,是他对于自己能力的不信任。
在这偌大的祈灵山,他也早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墨忧。
“湘湘!!!”
爬到树上的草娃忽然指着上面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好多黑蜻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