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丘生活三年,与众多男子同处一室已不能让常乐生畏。只是少了那成对高位者的忌惮,看向她的眼神更令人生厌。
晾茶室后面是炒青房,行至门口忠叔便上前打断。
“娘子止步,炒青匠人穿着不雅,恐污了娘子的眼。”
话说得好听,笑声中却透着敷衍,在院外迎接的那股殷勤劲儿早已荡然无存。
“忠叔多虑,林大人既称某为名家,某自然是见管了炒青场景。”
常乐说罢也不等对方回话,径直迈步而进。
眼前不见所料想的场景,炒青的匠人身着裲裆,不过是露出了手臂而已。
想来也是,茗香坊所制茶叶用于上贡,若汗液滴入茶叶便是大不敬,能准许露手臂已是不易。
这使她想起蛮丘斗武场上那些只遮了羞处的壮汉,那才是真正的廉耻全无。
常乐回转心神,留意着匠人炒青的手法和时间,待心中有数后方往下一处走。
其后的揉青、理条等步骤她也一一看过记住,等出院门时已过半日。
常乐钻入车舆,石头坐在车外,车夫长喊一声,马打了个响鼻迈开步子。
春雨忽而开始绵绵地下起来,她略掀开窗上的帘子都觉雨丝生寒,便唤石头进来。
“娘子好意,只是男女有别,石头还是坐在外面得好。且我穿着蓑衣呢,这点雨再淋不坏的。”
常乐闻言失笑:“你才多大就论这个?还是进来好些,若是淋坏了我可得吃林大人的埋怨。”
“娘子莫看我个头矮,再过半年就七岁了!”石头语气焦急,想是因为个子的原因吃过不少笑话。
“林大人再不会埋怨娘子的,指派小人伺候娘子时,大人再三叮嘱了要恭敬。”
对方坚持,常乐便不再强求,再与石头玩笑两句便罢。
只是这林牧川的叮嘱让她颇为意外,男女七岁不同席,石头才六岁半他就嘱托此大防之事,却又放心自己只带个小童便进出茗香坊,着实矛盾。
不过而今不比前朝,虽仍重名节却也不至过分,动辄闹出人命官司,石头此举不过小孩心性,一句嘱托便认了真。
一路行至控茶司,下了马车步行穿过垂花门,经西厢房外侧角门转入偏院,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迎了上来。
“娘子回来了,见过娘子。”小姑娘约十三四岁,生得齐整可人。
常乐一问身份来历,她便脆生生答了。
“奴婢香儿,是县令老爷家中婢女,只因控茶司内未置婢女,林大人恐怠慢了娘子,便求了我家老爷借奴婢过来使唤。”
“劳林大人想着,如此便拜托香儿了。”
寒暄过几句,常乐进内室用过午膳,便令香儿在外间伺候,自己执笔将一上午的见闻整理记录。
今日茗香坊所制乃是绿茶,从成色香味上看,应当是三年前上贡的满园春和翠云雾的改良。
仅作温度与时间上的改变,若是别处倒还罢了,天子对庆丰县控茶司要求颇高,如此糊弄是过不得关的。
也难怪林牧川焦急,如今已近四月,再不加紧,便赶不上此地春茶制作的最后时限,恐得圣上怪罪。
再将所写的字条看过一遍,见无甚遗漏,常乐便差香儿递给石头。
“让他送到林大人案前,就说是我写的,大人得空时务必看看。”
香儿走后,常乐自褪下外衣,歪在床榻上歇晌。
再睁眼时,透过珠帘见香儿在外间忙活,常乐便起身问起了时辰。
“娘子好眠,已至未时七刻。”香儿边应边打了水过来。
自己竟睡了两个时辰,常乐按了按昏胀的太阳穴,被婢女伺候着净面漱口。
“先前石头过来,说林大人已然看过娘子的字条,还请娘子到堂前说话,得知娘子未起便不叫打扰。”
常乐点头道:“林大人此时是否得空?”
香儿又端上点心:“林大人在堂前回事,娘子若要见,奴婢令石头去问。娘子午膳用得少,想必腹中饥饿,请先用些点心。”
这小丫头倒是贴心,可见林牧川与县衙交情颇深。
常乐以清茶送下两块四色梅花糕,香儿便道林大人有请。
走出院门,穿过西厢房前的回廊再转过拐角便是控茶司大堂,刚至门口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芳香。
进得门去,桌案上摆着七八只竹篓,里面皆是盛开的茉莉。
见常乐前来,林牧川也不拘礼,只指了竹篓请她上前来看。
“我令差役将周围半日脚程内可得的茉莉各摘了一篓,你且看看其中几篓堪用。”
常乐不意他行动竟如此迅速,不由得抬眼去看,正望见对方板着脸捏了花在手中比对。
这场景莫名滑稽,她有些忍俊不禁。脚上却也不停,三两步走到案前。
还未看过几篓,门外就有人来报。
林牧川走到门口,不过片刻就回转身来,将一份簿子递到常乐眼前。
“先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