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归楼,庆丰县内最好的酒楼。
楼上雅间,林牧川坐于上首,左右两边各坐了三四名民间制茶坊的坊主。
“林大人。”左手边一名面容宽厚的坊主起身拱手。
“不是我等不愿相助,只是春茶有期,若抽调了人手到控茶司,自家的茶叶就耽搁了,误了买主的单子,我们可赔不起啊。”
“张坊主所言极是。”另一名瘦高的坊主接口,“不若待我等将单子完成后再调人相助?”
谈了数日皆是这等说辞,林牧川心中不免烦闷,他伸手捏着眉间,思忖着有无翻转的可能。
不等他手指松开,一名差役近身附耳说了几个字,林牧川抬眼望向窗外,果然看见一截碧色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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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至此,常乐已经收拾好心神。
林牧川约见众位制茶作坊坊主,原因不过是要赶着将上贡的茶制作出来。
那日他望向自己,到底是希望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
自己手中有什么是这些坊主甘心冒着背约的风险也愿意抽调出人手的?
思索未果,雅间内众人陆续走出,常乐侧身避过,而后就听林牧川相请。
“林某有要事相商,正想去茗香坊寻娘子,未料娘子先过来了了。”
“不知林大人要与我商量什么?”常乐实在好奇他的打算。
林牧川沉吟片刻,忽然起身朝着常乐正色道:“不知娘子可否将茉莉花茶的方子相让。”
“此话何意?方子林大人已尽知,不过时间紧迫,纵使无偿相赠那些坊主也缺人手。”
“非也。花茶创举可谓耳目一新,此茶上贡后,若得圣上垂问,那制茶之人必会名声大噪。”
常乐暗自心惊,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也是缺乏市井生活所致。
难怪林牧川事到如今才对自己提起,准许他人随意按自己的方子制茶,与将首创之名拱手相让,这之间的差距可谓十万八千里。
不论对方迟迟不开口是出于尊重还是畏惧自己背后那并不存在的家族势力,她都不可能将天子金口玉言这个活招牌让与他人。
“林大人。”常乐心中已有计较,沉稳开口。
“我今日撇下茗香坊之事来此,大人可知是为何?”
林牧川闻言抬头。
“西院匠人不仅将我手下六名女子劝了回去,还擅自动了东院的茶,大人当如何处置?”
林牧川转向身旁的差役,那差役开口道:“男女混杂多有忌讳,匠人就令她们回去了,至于动了茶叶,皆是为着赶工。”
“常娘子,此事虽有瞒报之嫌,但也实属无奈,若是误了上贡的时日,只怕圣上怪罪。”
“如此说来,林大人是不准备追究此事了?”
常乐言语间已显怒意,林牧川无奈解释:“世风如此,如非无奈哪家人愿意自家女子与男人混作一处制茶,我纵管了这一次,又如何防着下一次呢?”
“说来说去,林大人的意思始终未变,大人还是觉得我让女子制茶一事不得长久,故此不愿哪怕申斥一句西院匠人擅自动茶叶之事。”
“娘子是聪明人,不会看不清眼下的局势。”林牧川竟不反驳。
“林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我不再指点,一走了之?”
“茶味已成,之后再精进不过也是锦上添花,纵止步于此,林某也算完成研制新茶的任务。”
常乐闻言气结,此人可谓毫无顾忌。
还未等她开口,林牧川又道:“更何况娘子所谋尽在女子制茶一事,又怎会一走了之。”
此话一出,常乐心间不由一震。
这人能察觉自己的念头并不稀奇,只是他既然知道又为何要绕着圈子说话?
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对方嘴角噙笑,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
“常娘子来此肯定不是为了抱怨,有何可解在下燃眉之急的法子,林某愿闻其详。”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本是他有求于自己,经此一激,倒成了自己为求庇护献上良策了。
常乐不禁想起那日林牧川看向自己的复杂眼神,难道那时他便料到如今之事?
此人可真难对付!
不过,只要是对方有所求那就有得谈。
常乐整顿心神,摆出客气的笑容开口:“大人所虑不过是按时制出足量的茶叶而已,既然如此何不多招揽些匠人呢?”
“时间匆忙,熟手的匠人皆在各处制茶作坊当工,难不成要募来生手不成?这可与招募那些女子不同。”
这一点常乐自然知道,如今的女子皆只做些挑花、窨花之事情,因此事男匠人也是首次接触,二者并无区别。
但前期的茶坯处理和后期的复火干燥皆是长久流传下来的工艺,熟手才能掌握关窍。
这两项步骤皆是西院男匠人在做,这也是他们能擅动茶叶,常乐却不能过度追究的原因。
刚起步,总是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