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感觉眼前这少年误解了什么,眸中习惯性地露出了一点无奈。这厢两人沉默着,圣殿大门却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朗山直起身子,立刻警觉地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团毛茸茸的黄眼睛小猫用头顶开沉重的宫门,从缝隙中钻出来,东张西望地看了几眼,才滴滴答答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朗山立刻蹲下去抱住狸奴,声音又夹了起来:“小煤球,小乖乖,你怎么出来了?是主人让你来找我的吗?”
狸奴抬起小爪子抵住狗狗凑过来的脸,喵喵叫了两声,别开头,黄澄澄的眼睛直直看向谢衡玉。
朗山见状,轻轻哼了一声,干巴巴道:“你看吧,主人叫你进去……”
谢衡玉微微颔首,正欲转身,却听朗山又叫住他:“喂,你要是真的不行,就赶紧跟主人说!要是我发现你居心叵测,隐瞒事实,我一定……”
谢衡玉失笑,摇了摇头,往圣殿中走去。
身后,那短发的少年将脸埋入黑猫肚子,哽咽起来:“小煤球,我们主人眼光真的太差了啊呜呜呜。”
黑猫嘴里骂骂咧咧,挣扎着从小狗掌心逃开了。
谢衡玉重新踏入圣殿,正厅此刻已空无一人,于是他便顺着池倾的气息一路往后殿走去。
圣殿布局和修仙界的建筑有所不同,不仅占地广,楼层也高。谢衡玉沿着阶梯一路走到三楼,池倾身上若隐若现的气息,才终于被浓郁的花香彻底盖过去了。
三楼是个巨大的花房,繁花如海,缤纷瑰丽,就连房顶和围栏都爬满了藤生的花木。一年四季所有的花卉都在同时盛开,热闹梦幻得犹如仙境,与宫外荒凉广袤的戈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池倾换了一身简单的水红色对襟长裙,青丝披散,正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一眼望去,像是眠在了花海中。
谢衡玉站在阶梯尽头,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可饶是如此,池倾却仿佛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睁开眼,朝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她过去。
地上开满了鲜花,谢衡玉不太忍心落足践踏,正踌躇间,池倾却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轻声道:“无事,直接走过来吧。”
谢衡玉这才过去,而脚下的花仿佛生出灵智,在他抬步前收紧了花苞,并没有半点损伤。
池倾点了点扶手,一旁地上的枝藤纠缠着,立刻化作一个结实的圆凳。
池倾闭起眼,轻声道:“坐下吧,我无事找你,只是听到朗山在殿外拉着你胡言乱语,想想还是让你来陪着我更清净些。”
谢衡玉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池倾半侧着的脸上,沉默了一霎,才轻声道:“圣主此刻,是因为莺儿的话难过吗?”
池倾睫毛微微一颤,手指在袖中缓缓紧攥,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正当谢衡玉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的时候,却听池倾道:“这些年,我总是回避着,即便多次前往黑市,也再不曾踏足过任何烟花之地。我总以为,只要改变了律例,收紧了监管,从前的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
“是我错了,”池倾轻声道,“我早就应该去拂绿栏看一看的,我以为我能给戈壁州的百姓更多选择的自由,却原来……也只是让她们活在了更隐秘的苦难里。”
池倾这些话中隐约提及的往事,是谢衡玉全然不知的过去。他默默地听着,大概能掠过她几分伤痛的痕迹,可不敢直接触及,更没有温和些的方式切入。
一时,竟然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宽慰她。
池倾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楼顶的紫藤静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也仿佛什么都没有期待。
“……谢衡玉。”半晌,她仿佛泄了气,难得低落地轻轻喊了他一声。
“我在。”他这样回答她,声音很低,很温柔。
池倾默了默,许久又喊了他一声,他同样如此回答。
然后又是第三声、第四声……
在那些耐心的应答之中,池倾突然恍惚了一瞬,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衣袖轻轻盖住了眼睛。
真好啊,有人回应的感觉。
某个刹那,竟会觉得谢衡玉连声音都和藏瑾相似。
是因为太思念了吗?还是因为在这个时刻,在这个被残忍的回忆差点吞噬掉的时刻,只要有回应……是谁都行。
是谁都会像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谢衡玉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猜测池倾或许是睡着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然而下一瞬,原本躺在贵妃榻上的人却翻身坐起,像是惊梦的蝶,轻飘飘地扑入他怀中。
毫无防备地,他被她揽住腰,一下子扑倒在花海。
柔软的花枝轻轻托住两人的身体,如同一张微陷的床垫,混合着浓郁的花香。
他感到她抱着他的手臂逐渐收紧,小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隔着衣料、皮肉与骨骼,几乎能触及他的心脏。
谢衡玉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在妥协和推离中,选择了回抱。
只因为再次之前,他听到池倾颤颤的声音,在胸前闷声闷气地传来:“对不起,就一会儿。”
谢衡玉轻滞呼吸,感到自己心口微烫。
他以为那是自己恍惚间油然而生的心疼。
许久后却觉察到,那湿热的感知原来并非源自于他的错觉。
而是她抱着他,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