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玉璋将钱交给解昇,你就跟我娘说我如今过的很好,在,在王府里当差,这是主家给我的赏钱,等有机会我一定回去看她。
她说了很多,却只字不提如今自己作为艺伎的心酸与无奈,只让解昇捡着好话去说。
解昇耐心地听她说完,末了才笑了,你说的这样多,只怕我记不住了,要记下来才好。
玉璋终于破涕为笑,还带着泪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解昇。
她将那些钱分成两份,一份给解昇,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这些钱你拿着,买马也好,住宿也好,你要拿了我才安心。
解昇本欲推辞,玉璋的倔强却不容小觑,她皱着脸严肃地让他务必收下。
解昇无奈收下,拱手道谢。
你要何时才能回来。
若是顺利,也总得一个半月。
玉璋再次交代了自己家住何处,家中房屋何样,最后才开玩笑似地说,那你要快点回来才好,免得我娘留你在家里过年了。
解昇失笑,家中也有高堂,不敢叨扰。
他临走时玉璋跟在后面跟了很久,直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她还守在他的身后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解昇回头,看着怅然若失的玉璋心念一动,脱口而出地说,我叫解昇。
什么。玉璋不明白,她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解昇暗暗地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以后莫要再唤我公子了,解昇便可。
玉璋舒出一口长气,露出了自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很高兴,笑容也忘记了赖妈妈告诫的不露齿的高雅的笑,反而是将眼睛弯起来,露出一整排的牙齿,两颊的白肉堆上去,还朝着他挥手道。
解昇,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然而解昇最终还是失约了,他一直到除夕都没回来。
刚过与解昇约定好的那两天的时候,玉璋整日整夜的做梦,梦到他在赶路的路上被流兵匪寇杀害,梦里都是血与雪,解昇躺在红与白里,没有任何生机。
她整夜不得安睡,人很快的消瘦下去,计师傅心疼不已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正月,初四那天,计师傅不由分说将玉璋连拖带拽地赶出门,她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
从几年前开始战乱不止的时候开始,平常人家的家里其实没有多少的年味了。
一层一层的赋税加下来拿去打仗,皇帝的慰民书下了一道又一道,苦了百姓一年又一年,那无休无止战争的深渊却没有任何停息的时候。
玉璋不由自主的来到了江淮王府的门前,王府里有隐约的丝竹管弦之声传出,里面的人丝毫感受不到帝国将倾的无奈与恐惧,依旧是醉生梦死的寻欢作乐。
她进不去王府,却惊讶的发现,在这正月里严寒的天气下,墙根处依然是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她站在那里,突然有了这一种极为不真实的割裂感。
上一次她打包带回去的糕点,她和计师傅足足地吃了两天,而那只是王府宴会里一桌残羹而已。
那首诗怎么写来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乞丐如枯木一般躺在地上,也不知还有没有呼吸,玉璋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她背着满背的观音土回家,路边的人也是这样的,像枯木一样躺在地上,连苍蝇都无力驱赶。
那个孩子被人吃掉了。
旧日里的惊雷,即使时隔这么多年,也依然让玉璋心神剧荡。
会不会解昇也被人——
她怔愣地想起这件事来,然后被极大的恐慌淹没。她转身落荒而逃,直到走到了街上,那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饥饿与无力才稍稍好了一点。
她一直从白天游荡到了下午,再也没有了力气,摸着坐到了金陵河边的一处大榕树下的石墩那里,就这么看着静谧温柔的金陵河出神。
玉璋。
有人在唤她。
她怔怔地回头,就看到了一身长衫,携风带雪风尘仆仆的解昇。
这一路一定很艰辛,他连眼角眉梢都是疲惫,再没有了往日里的如玉器温润的从容,而是满脸倦容。
玉璋一下冲到他面前,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确定是不是自己做梦。
今晚没有月亮,解昇的面容在暗夜里看不太真切,只有路边人家透出来的灯光让她能够勉强分辨他的面容。
玉璋细细地分辨了许久,这才确定眼前的人是切切实实的站在她面前的。
你回来了,她轻轻地问。
我回来了,他温柔坚定地答。
她有些唐突地伸出手去攥紧了他的衣袖,细细的抚摸了一下这粗糙的纹路,然后眼泪滚滚而下。
你让我等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