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点亮正房里数盏油灯,屋里这才光亮了些许。
霍止瘁望着那些灯盏里的积灰,心想:
“往常他们夜里肯定是挤到同一间屋里,只点一盏灯来照明。这样就能既省蜡烛又照亮。跟以前我在平阳时一模一样!”
她转念一想。“不对。要是在天热的时候,他们索性不点灯,干脆拿着便面扇和席子,在外头呆着,和邻居闲磕牙。等到天再黑些时才进来睡觉。这就是老百姓的娱乐和省钱方式。”
想到这儿,霍止瘁对张骞这个毫不起眼的家,不禁倒有了一丝亲切之感。
张骞请二人上座,霍止瘁本想推辞,霍去病只是稍一点头,便公然坐于上首。
他态度之自如、神情之理所当然,不禁让霍止瘁看了后,心里顿时冒出一句:
“不要脸!”
霍止瘁自然不肯和霍去病坐在一起,因此她不顾张骞请求,主动坐在下首。
张骞这才坐在上首,他向二人又是一揖,只道:
“陋室无可奉敬,只得清茶一杯,烦请君侯与女公子休怪,略用一点。”
霍去病“嗯”的一声,取杯在手,便饮了一口。
霍止瘁说了声“多谢”,然后才双手托盏,慢慢饮了口茶。
茶水入口,她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所说的“清茶”,并非谦辞,而是事实。
张家的茶,茶味之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由此可见,这一家子,连茶叶都少用。再看他家这环境,看来之前所说交光家产当罚金的事,确实不假。
霍去病倒是满不在乎,他看着张骞,便道:
“张公,如今我们既来拜访,何妨不请尊夫人前来一见?”
“君侯,不是张某推托。实是拙妻自回汉地之后便染上瘴气,病情一直没有起色。若是贸然前来,岂不是反而唐突了君侯?还请君侯恕罪!”
霍去病好像没听到他这番话似的,淡淡道:
“依您的意思,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让尊夫人露面了?”
“张某岂敢!只是若有人要强行逼迫内子出面,张某虽不才,但绝不会坐视不理!”
张骞端坐不动,唯有眼光胜剑,毫不犹豫地逼视主位。
霍去病嘴角微弯,正欲说话,忽然听得外边有人冷冰冰开口道:
“既是贵客已到,我岂能不来?!”
这声音颇低,断断续续,好似一缕烟,随时随地都会被风吹散。
但不知为何,它就是仍能凝聚在一处,恍恍惚惚中,荡入众人耳中。
霍止瘁被这声音吓得身上一颤,幸而她之前已放下漆杯,不然此时只怕会将杯中茶水都泼洒出来。
“有鬼?!”
她下意识一瞧,见霍去病和张骞都在,二人皆望向屋外,这才心神稍定。
“不怕不怕,大汉战神在此,有鬼也打得过!”
可她随即想起一事,顿觉不妙。“不对啊,这家伙巴不得甩掉我这包袱。要是真有鬼,他肯定不管我,到时我岂不是……”
霍止瘁越想越当真,身上冷汗迭出,整个人僵硬无比。
霍去病不曾说话,却见张骞张着嘴巴,神情颇为焦急。
他不顾有客在此,急忙起身,边走边叫道:
“你怎么来了!夜里风大,快回去!”
霍止瘁瞧见他这心急如焚的样子,不觉好奇起来,朝屋外探头探脑看去。
只听得一阵极其细碎的脚步声如风般掠过,张骞扶着一人,出现在屋内。
霍止瘁借着影影绰绰的灯光,看见张骞身旁,挨着一个女子。
她看上去约二十七八岁,身上裹着厚厚的绵袍,但整个人仍是显得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被一阵夜风刮跑了去。
她那双微微突出的大眼睛,犹如两簇跳动的黑色火焰,在深陷的眼窝中静静燃烧着。
细瘦的脖颈下挂着颈饰,不是常见的串珠,而是金项圈。这项圈虽是黄金所铸,且镶有白玉,但打造粗陋,反显笨重。
那金色的圈子仿佛空荡荡的黄金颈枷。不是她戴佩饰,倒像是项圈在套牢了她。
但如此一来,更显得这个女人那高高耸起的颧骨,和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组合在一起,猛地一看,竟似是一具苍白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