掾属令史等人见他问起,哪敢怠慢,将霍止瘁与终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他们记性极好,甚至连当时二人的神情语气,都一一模仿到位。好像将当时的情景在霍去病面前重演一遍。
霍去病默默听完,毫无反应。
尹齐等候一阵,见霍去病不再发话,这才示意众属官退下。
室中本就安静,如今更是静得出奇。只有案上不时被人翻动的简牍发出的声响,才证明这儿仍有人存在。
霍去病一边浏览着竹简,一边对尹齐说:
“你命人往张府上一趟,谢安众君如此辛劳解读圣骨。还请她好生安歇,圣骨上剩余的文字,烦请用心破解。霍某在此敬候佳音。”
“是。”
尹齐应诺,随即退下,命人带上礼物往张家去了。
在室内,霍去病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块牛皮上。
在这上面,刻满了从匈奴大胡巫圣骨上抄来的每一个符号和图案,连方位大小都一模一样。
这块牛皮,霍去病从不离身,日夜研究。
如今,在他手中,又多出一样不能离身之物——由哥朵破译圣骨后得出一部分铭文含义的汉书简牍。
霍去病对照着两者,眼见胡巫圣物破解有望,心中越发喜悦。
他忽然放下竹简,喃喃道:
“‘人为何非要成家立室生儿育女’……这话倒不假!”
尽管对发表这意见的那人并无好感,但对于她所说这句话,霍去病却深有同感。
权力、财富、女人……安逸尊贵的生活,这一切一切无法让霍去病提起兴致。
等待、享受,这些东西好比铜器上的锈迹、房屋中的蛛网,只要瞧上一眼,都会令他心生厌烦。
只有战马的嘶鸣、士兵厮杀的呐喊、带领着大军在草原上冲向敌人的战阵……只有它们,才能令霍去病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战争,这才是人来到世上唯一的意义。
至少对于霍去病而言,这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
“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多无聊的日子!人为什么只能这么活着呢?!”
“将我汉军铁蹄踏遍天下,将觊觎大汉之敌诛灭,为汉家开疆拓土。伐乱党、战强敌,令他们永世俯首称臣,这才是身为男人最大的乐事!”
霍去病抬头,注视着身侧。那里没有摆设着华丽的屏风,而是展现着一块匈奴疆土的绢帛地图。
地图上每一个绣上的文字,和做好的标记,霍去病已经不用看都能记熟。
他透着异光的双眸,定定落在地图中。
再次主动出击,这次,他的目标,是整个匈奴!
三月三,上巳节。
这个节日在当下极其盛大,重要性仅次于岁首。
按照汉代人民的习俗,这一天他们要前往河边沐浴祈福,清洗不祥。是为祓禊。
不过,霍止瘁在上巳节可没有出门。
因为这一日是她的及笄礼。
依卫青的安排,霍去病的冠礼,和霍止瘁的及笄礼,都安排在家中举行。
由于霍去病的强烈要求,他的冠礼不需要外客观礼,所有的参与者都是自己家人。
而既然兄长规格如此,作为其妹,霍止瘁的及笄礼也得照此看齐。
当霍去病的冠礼在家庙中举行完毕后,霍止瘁便在正院明堂内、在卫家长辈们的注目下,进行着属于她的成人礼。
当担任正宾的卫君孺为霍止瘁三加笄后,宣告礼成。
尽管霍去病拒绝将冠礼的规模扩大化,但是来自宫中的客人仍有三十余人之多。
看着这些由皇帝指派,前来观礼的官员们,霍止瘁心想:
“要不是他坚决不肯,恐怕这回来观礼的起码有过百人!”
这天因举行嘉礼,卫家诸人自然不得出门,更不能前往渭川边上像往年那样进行祓禊。
然而祓除之祭必须进行,所以卫家上下,各人要在浴室中行祓禊。
霍止瘁来到汉代之后,亲眼见识过几次祓禊衅浴。
对她而言,这就是汉代的泼水节。
只是现在,婢女们用加入了兰草和各色香草煮好的兰汤,放得半温不热后,再为身着单衣的霍止瘁慢慢从双肩上往下淋浴,以洗去那些想像中的恶疾和不祥。
在尝试了两回兰汤缓缓浴身后,霍止瘁觉得浑身上下十分通泰。
这弥漫着兰草香气的温水,自然与之前经历过的冷水洗身完全不同。
“女公子觉得如何?”
霍止瘁微微点头,满意地“嗯”了一声。正要开口时,却听得外边一阵脚步声响,其中夹杂着众婢们的惊呼声。
“少君侯,请留步!”
“您不能——”
叫声未歇,霍止瘁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浴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