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知了叫得欢,天上地下,处处都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仿佛在这一阵阵无休止的叫声中,本就少得可怜的一点儿水气都全被蒸干了。
头上袒帻,穿着短褐的一个僮仆,快步窜进仓楼里头,躲避头顶上那个明晃晃的日头。
“獾从!你小子好啊,怎么现在才来?”
啬夫一见这僮仆,便骂骂咧咧起来。
獾从便道:“我方才正帮忙打水呢!我才要过来,庖厨见我路过,便叫住我,说什么都非要我帮忙。取了七八桶,炊间的小子们过来,我才脱身。因此便来晚了。”
啬夫哪里肯信,又道:“炊间眼下还歇着,又不曾切肉又不曾生火,打水也不是这时候。你净扯谎!”
“不是别馆咱们这儿的炊间,是府里西院那边!我因过去送东西,恰好路过,才被他们叫住的。”
啬夫咕哝两声,这才没再骂下去。獾从递过木牌,啬夫看过确认无误,这才命底下的壮奴将草料一一取来。
等取东西时,啬夫便问道:
“西院那儿这个时辰就要预备了?少君侯他们快回来了?”
“可不是!那边如今不仅有少君侯,还有女公子在。整日忙得晕头转向的,那些肉菜不用说,山珍海味,天南地北各处东西,西院炊间都堆得满了!”
一旁的小僮正为啬夫倒茶,顺手也为獾从倒了碗茶,笑问道:
“阿獾兄,那边只怕赏赐也不少吧?”
“‘也不少’?”
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见啬夫和小僮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便凑近过去,低声道:
“甭说那个毋忧了,他是西院大疱厨。没了主人在,他就跟个诸侯似的,好不威风。就连底下的人,都不得了!”
“那边里头,光是替西右小院那位切肉的,就有三个!你们可曾听说过一个叫阿绿的大婢?”
啬夫“哦”的一声。“是她!又高又壮,整日拿着把刀,一见外人近炊间便瞪着眼睛冲人嚷嚷的那个!”
“就是她!不知怎么的,女公子有一回亲眼瞧见她切肉,阿绿把一扇猪肉分得干净,女公子夸她刀法了得,还赏了她金子。”
“自那之后,这阿绿便被毋忧提拔起来,专门只为女公子切肉!如今,她在炊间里头简直成了西右小院看仓楼的狗,一心护着女公子的东西,少半点都不成!”
獾从还没说完,后脑勺便挨了啬夫一巴掌。对方骂道:
“好小子!骂谁呢!”
獾从摸摸脑袋,吐吐舌头。一旁的小僮见了,低头窃笑。
那倒茶的小僮好奇追问:“那阿绿光会切肉又能怎样?她又越不过庖厨去!”
“虽比不上毋忧,可她如今因投了女公子的缘,为女公子忙活,底下那些人自然奉承她去!”
说到此处,獾从又哼了一声,神色中既妒且羡。
“眼下不仅她穿金戴银,连她老相好阿孝,也被从外头猪圈调进来,在炊间忙活。阿绿两个私孩儿,原本长得跟豆芽似的。如今吃得又壮又胖。阿孝当成亲孩儿一般,他们手上都套着金圈圈,光一个都有葱叶那么粗细!”
听见西右小院炊间奴婢的豪横劲,小僮已是呆了,喃喃道:
“这家子倒走运!靠宰猪就能过上好日子……”
啬夫却道:“哪里是靠着杀猪,是因为能进贵人的眼!女公子不也一样,才来半年多——太夫人病着,不作数——光是君侯,就不知塞给她多少好玩意儿!”
提及西右小院的主人,獾从却不敢多说。
恰好此时两袋干草和一小袋黑豆都已取来,獾从将袋子往背上一甩,只道:
“我也去转转!没准转着转着,就能遇见天上掉金饼,能得贵人赏识了!”
说着,他来到门边,挨着檐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了,生怕被天上的毒日头晒着。
小僮看向啬夫。“听说女公子有仙术,连匈奴人都怕她。还是因为她会治病,因此君侯才这么看重她的?”
啬夫不答,只道:“什么怕不怕的!你在这儿磨蹭半天,壶里早倒空了,还不快去倒新茶来!”
小僮只得嘟着嘴,拎着陶壶往后头去了。
啬夫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高大仓楼,叹了口气,心里却在想:
“就算不会治病,君侯都一样疼爱女公子。有的人,天生就有好运气,一来府上就能投君侯的缘。哪像自己,到了府里十多年了,才好不容易混上个看仓楼的差事……”
想到这儿,又遥想着西右小院那儿的热闹与富贵,啬夫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獾从此时,却在外头忙着跟太阳捉迷藏。
他绕着路,专捡那阴凉的地方走。到了后头马厩,他一把将袋子扔在地上,喊了声:
“东西来了!”
一匹高大的黄马身旁,走出一个跟马个头一样高的中年男人。
他留着络腮胡,块头十分健壮,穿着粗布衣裳,脚下一双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