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淮眯起眼,下意识推眼镜,却只推到了空荡荡的鼻梁。
宋温峤忽然发现,他不戴眼镜的时候看上去很稚嫩,二十八岁的副教授,孤儿出身,历经坎坷,年轻没有背景,容貌昳丽,如果不是故作刻薄,又有一副好身手,宋温峤难以想象他从小到大要受多少委屈。
宋温峤想起之前在学校捉弄他,淹了他的宿舍,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欺负折辱了秦教授,若不是他霸道强硬,秦教授也不会在他面前被逼得泪流满面。
宋温峤悔不当初,出神了片刻,听见秦少淮问:“是什么版本,宋先生,说来听听。”
“祁女没有装瞎,祁女是真的瞎了。”宋温峤回神,缓缓说道,“祁女磕到了脑袋,眼睛没有外伤,受伤的是视觉中枢神经。”宋温峤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秦少淮疑惑地看着他,红灯间隙拧开牛奶瓶,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又立刻将视线放回宋温峤身上。
宋温峤说:“这个典故所有流传版本里,都有一处共同点——四季皆春。”
秦少淮陷入沉思之中。
宋温峤又说:“视觉成像原理简单来说,是光线通过层层加工转换为图像的过程,而事实上,控制你视力的仍然是大脑。祁女视力受损,通过触感条件反射在脑海里形成画面,视力本质上是一种想象力。简单来说,祁女在乡下没有经历过其他季节,所以在她的视觉画面里只有春天,某一天书生中途归家,发现祁女正在看书,他大为愤怒,走近之后却发现书拿反了,祁女是真的瞎了。”
秦少淮说:“瞎子装瞎。”
宋温峤点头,“书生以为祁女疯了,为了守护她岌岌可危的人生,从那日起,书生朝耕暮耘扛起家庭重担,跟随祁女的视觉演了一辈子春耕的戏码,这何尝不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爱意。”
秦少淮眼神柔和道:“故事都有两面性,如果所有的预示都有好的一面,那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宋温峤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他笑。
秦少淮眼帘微阖,靠着抱枕调整睡姿,“我睡会儿。”
宋温峤眼神温柔望着他。
钟擎的眼睛扣死在了后视镜上,这特么又不是无人驾驶的车。
*
秦少淮睡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来是被热醒的,车里开着暖气,他半张脸埋在外套内,身体被宋温峤抱在怀里,两人盖着同一件外套。
宋温峤似乎睡着了,身上有淡淡的烟味,秦少淮看不清他的五官,仰头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颚线条,他一只手搂着自己,另一只手压着外套防止滑落。
秦少淮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看,他的手掌宽厚,骨节分明,指甲干净饱满,那是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动作却很轻柔,掌心微微拱起,只用指尖按住外套。
秦少淮初次走近他时,他在阳台上喝酒抽烟,英俊的脸上却有几分莫名的忧郁,秦少淮情不自禁和他搭讪,男人转眼变得轻佻,他仿佛在扮演着纨绔的角色,试图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时而轻佻,时而阴鸷,时而深沉,到底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脸。
叶荟清鼾声震天,钟擎推了推他:“小叶子,到苏溪市了,你家住哪儿,开个导航。”
秦少淮慌忙把眼睛合上。
叶荟清倏地睁开眼,砸吧着嘴说:“随便吃点吧,别跑了。”
钟擎重复:“导航!你家!”
叶荟清清醒过来,忙不迭点头,又说:“小钟哥,你辛苦了啊,路上没打瞌睡吧?”
钟擎被他气笑了,阴阳怪气道:“没啊,你不还活着吗?你那鼾声多吵啊,我能打瞌睡吗?”
叶荟清纳闷道:“我睡觉不打呼啊。”
两人在前面斗嘴,秦少淮缓缓睁开眼,坐直了身体,外套顺着他的肩头滑落,掉在地上之时,宋温峤转醒睁开眼,捞起外套放回座位上,看了秦少淮一眼,“你醒了。”
秦少淮板正点头,“嗯。”
“刚才看你睡得冷......所以......”
秦少淮打断他:“没关系。”顿了顿又说,“谢谢。”
叶荟清问:“宋大哥,你们住哪儿?要不住我家吧,我家有空房间。”
宋温峤说:“我订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