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主皱了皱眉,神色厌烦,轻轻一挥手,一道死咒打过去,再没了声息,他这才满意地继续道。
“于是我们强迫杀戮与绝望不断发生,想试试看,能不能人为操控修士的悟道突破。”
祈清和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梦中这具‘七医生’的身体太孱弱了,几乎是肉体凡胎,她半跪下去,指腹轻轻拂过已经死去的小孩双眼,微微叹气。
裴家主笑意更深:“如同民间话本精彩桥段一般,人至绝境,才能逆袭悟道反杀一气呵成,不是吗?”
“活人蛊计划效果很好,确实有诸多修士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悟道突破,生存下来。”
接着,他语调间渐渐生出遗憾。
“但后来,麻木逐渐覆盖了恐惧,这个方法开始失效。”
祈清和依旧神情冷淡,裴家主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恍然大悟似的。
“哦,我忘了七大夫是个普通人,抱歉,让我阐述得再详细一些。”
他想了想,继续道。
“因为悟道的关窍永远在心,修士一生实在太过漫长,过往经历难免形成执念,执念又渐渐演化成‘坎’或者‘劫’。只有修士自己蹚过去这道坎,才能悟道淬体。”
“如果这执念化不开,过不去,便会成为修士的心魔,更甚者,入迷入障,走火入魔。”
“那么,我们是否另有他法,以人力制造这些‘劫’呢?”
裴家主得意。
祈清和心头一跳。
裴家主叹道:“于是我们开始研制一种药,希望它能像镜子一样幻化修士的内心执念,促使修士悟道突破。”
有几个被挟制的小孩身上开始不受控制的涌现黑雾,越来越浓,他们哀嚎着打滚,眼睛空洞,实质化的黑气愈来越厚,转瞬吞噬他们,最后化为一团黑状物,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裴家主再度示意,只见又有几个裴家弟子上前,以剑布阵,将心魔困于方寸之间。
祈清和瞳孔紧缩。
眼前此景,她最为眼熟不过,这是心魔反噬之状。
裴家主耸肩,无奈道。
“可能是想法比较大胆,药物效果不尽人意,轻则让人长眠不醒,重则……如你所见,造成修士直接入魔死亡,从结果而言,它已经不是药了……而是一种毒。”
言语间,他面上露出几分困惑。
“无患塔的每一个试验品,包括七医生你,都被种了这种毒。但五年过去,迄今为止,这毒迟迟未在你们体内发作,宛如蛰伏,这让我感到好奇。”
裴家主双手一摊,语调高了几分。
“于是我明白,单纯的生死已经无法再刺激道心,所以在察觉到你们漏洞百出的出逃计划时,我决定纵容,让它看起来顺利实施。”
“只有给予人希望,再亲手碾碎,才能称得上绝望,对吗?”
裴家主言谈轻松,毫无负担,悠闲自若地欣赏这群小孩儿的生死挣扎,默默数过去,死了一个,两个……他就像在看一群蚂蚁搬家过道,有什么用?反正倾覆的大雨终要落下。
修道么,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沈北歌双眼血红,黑色魔气丝丝缕缕从她周身溢散出来,最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裴家主饶有兴致地看向祈清和,夜色森然,看不清她的神色。
他本以为这位爱护病患心怀善意的医者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可是祈清和除指尖微微颤抖外,周身并无异常。
他决定继续坦言。
“这种毒有一个名字。”
“它叫——”
“梦回。”
祈清和抬起眸,眉眼如冰。
原来那上千心魔残念,尽数来自无患塔。
至此,她终于理解裴老太君所言的“报应分明”。
「三清在上,我终于连接上这里了,堂主我们得走了——!你不能陷在这个梦里出不来!」
小梦的声音从神识中费力响起,仓皇失措,于是天地瞬间失重,祈清和猝不及防,像一位溺水者被人拖出水面,天光照下来,冷不丁刺了一下她的眼睛。
祈清和睁开眼。
她躺在裴老太君住处,撑着手起身,扬起眸,便碰上了坐于床沿处应知离的目光,她瞧见了那抹寂静平和里转瞬即逝的担忧。
沈北歌正抱膝倚坐于墙边,眼泪扑簌扑簌如珠落,见她醒过来,吸了吸鼻子,止住泪,眼眶却还是红的,干巴巴地解释道。
“我,我没事。”
祈清和目光在沈北歌身上停了一会儿,心中重新捋过一遍线索,又回眸,迎上不远处坐于椅上裴老太君疲惫苍老的神情。
“沈北歌,是您当年出手救下的?”她平静询问道。
活人蛊计划所牵涉的人命太多,沈北歌身中“梦回”毒,最终如何活下来,又如何得救,思绪翻来覆去,祈清和只能推测,有人救下了沈北歌。
没有多余阐述,裴老太君神色一动,却听懂了祈清和话中藏着的意思。
她长叹道:“是,只是,我以为……没人记得了。”
一道夕光从窗棂洒进来,宛如一小片余焰,将祈清和与裴老太君分隔开。
祈清和顿了顿,又道出心中所想。
“沈北歌自小身负陈年旧疾,是因为一种名叫‘梦回’的毒,对么?”